樊星沒法拒絕了,開門進院子打開燈,等李聿庭進來關好門轉身走到牆根。李聿庭跟過去把袋子放到他旁邊的小桌上,然後自顧自地進了樊媽媽的房間。
樊星坐到折疊凳上點了根煙默默地抽,抽完又拿了個折疊凳打開,擡起傷腿放到上面。直立的時間太長了,血都往腳下湧,腳踝酸脹像一群螞蟻在咬。樊星垂着眼揉捏腳踝,想等李聿庭走了就趕緊洗個澡上床躺着,沒想到那人出來後徑直走到他身邊擡起他的腿,坐到空出的折疊凳上把他的腿放到了自己腿上。
“疼?”李聿庭問。
“不是,酸脹。”
李聿庭點點頭,手覆上腳踝輕輕揉了起來。
那人掌心的熱度傳到他的腿上,沿着皮膚一寸一寸向上,片刻之後猛地侵入身體朝樊星心中的深淵投下一顆石子,“咚”的一聲激起一陣委屈。
李聿庭絲毫沒察覺到對方的情緒,邊揉邊緩緩地說:“星星,我媽說的辦法你考慮考慮,再這麼下去對你沒好處,該放下就放下吧。”
李聿庭在說拆遷的事,樊星聽到耳朵裡卻覺得他意有所指,慌忙把腿收了回來,“行了,你回家吧。”說完他走到門口手扶上門把手,回頭看着李聿庭。
李聿庭走過去,在樊星即将擰開門鎖的瞬間拉住那隻手,看他要抽出去又使了點勁緊緊握住。
樊星眉毛動了動。“你什麼意思?”
“很長時間沒跟你一塊兒吃飯了,挺高興的。”李聿庭垂下眼看看握在一起的兩隻手,再擡起眼時臉上展開了一抹燦爛的笑,“以後我媽叫你你一定來行麼?我們最起碼還是親人,對吧?”
樊星看着那張笑臉,突然間恍惚了。李聿庭皺眉時他可以冷臉,李聿庭生氣時他可以反擊,然而當李聿庭笑着凝望他時,仿佛有一片溫暖的光從空中傾灑下來,點亮了黑暗的夜。
李聿庭就是那道神秘、璀璨、高高立于天際的光,看得見卻摸不着,感受得到卻無法擁有,猶如神迹一般讓人隻能虔誠仰望,頂禮膜拜。
樊星的心不會跳了,身體也下意識地微微向前傾斜,想要靠近他一點,再靠近一點。
“李聿庭……”他喃喃地叫了一聲。
“诶。”
為什麼?為什麼……
樊星不敢再看他了,垂下頭用力抽出手,“回家吧。”
李聿庭想再去抓那隻手,樊星躲開了,打開門後退一步說了聲“走吧”,等了幾秒見對方不動幹脆擡起手把人推了出去。
大門砰地關上,擋住了那張笑臉。樊星的額頭頂在門闆上,從兩扇門中間的縫隙裡看着外面那人的西褲、皮鞋,手指在門鎖上來回搓弄。
皮鞋靜止了片刻,然後向右轉了一下,鞋尖朝向隔壁那片小區。樊星以為他要走了,心裡松了一口氣,可幾秒之後皮鞋再一次向右轉,鞋尖指向大門,跟着往前邁了一步。
“星星。”李聿庭叫他,聲音低沉,“咱倆從小一塊兒長大,在我心裡你比小君兒還親,你知道麼?”
樊星鼻子酸了,手指移到門鎖的旋鈕上,又硬生生停了下來。
“小君兒跟我年齡差太多,很多事兒他不懂,我也不願意跟他說,但是你懂我,隻有你懂我。星星,我真的……真的不想失去你,那麼多年,你早就是我的親人了。”
我不懂,李聿庭,我一點都不懂你。你提前回來就是為了見我麼?為什麼不想失去我?你到底有沒有一點喜歡我?到底有沒有?哪怕一丁點……樊星心裡有太多疑問,可說出口的卻是“這樣對我不公平”。
門縫裡傳進來深深吸氣的聲音,接着是一聲苦澀的笑。門外的人再開口嗓音喑啞,透着深深的疲倦。
“小君兒小時候總說我不公平,什麼東西都給你,什麼事兒都向着你,可我想不了那麼多,我就想對你好。現在我也想要一點兒不公平,你能還我一點兒麼?”
樊星閉緊眼睛,炎炎夏夜裡仿佛聞到了烤紅薯的甜香,袅袅萦繞心頭。
滴答——
一滴汗珠從下巴滑落,穿過手臂間的空隙摔在地上碎成幾瓣,又迅速圓成一顆一顆,如十五歲的暗戀一般晶瑩剔透,不染塵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