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早就和你說過了，”修凱爾在羅莫斯王國最好的旅店裡最好的房間中，那張又大又軟的床上眷戀地翻滾了一圈，“真誠待人絕對不會有錯。”

“……視情況而定吧。”他的戀人不置可否地回答，蹲在角落裡收拾行李，“在我們缺乏旅行資金的時候，你真誠地試圖給那隻有跳蚤的幼年黃金半獸人剃毛的舉動就惹惱了他全家。那群半獸人把我們追了好遠，還讓我們迷了路，差點掉進那個老食人魔的鍋裡。”

“但是迷路以後我們也發現了森林妖精的小屋，她聽了你的故事非常感動，給了我們地圖和一大碗她聽故事的時候哭出來的紅寶石。這讓我們有了比在黑市賣半獸人的毛更多的金币，還可以讓羅莫斯的工匠幫我們制作抗性護符，以後我們大概就不用擔心帕爾戴斯那時候的事情再發生了。”

拉赫特停下了打包行李的手，“不要再到處宣揚這種事了。”他歎息着說，“必須成為故事的一部分的話，我還是習慣躲在迪諾少爺或者你的影子裡，做一個幕後黑手。當然，如果一定要做故事主角，我希望成為一個英雄冒險故事的主角。演屍體的感覺一點也不好。”

修凱爾又在床上翻滾了半圈，他趴在床上看着戀人打包行李的樣子，露出了邪惡的笑容，“但是結局皆大歡喜可喜可賀，而且你成功地救出了我，怎麼算是演屍體呢？”

拉赫特想說什麼，但是又停住了。他隻是又發出了一聲歎息，用嚴肅的聲音轉換了話題：“修凱爾，我想帶你去一個地方。”

這就像“我想和你談談”之類的話一樣，聽起來言外之意就是去一些當事人并不想去的地方，總能引起部分人類的恐慌，而對修凱爾來說，事到如今已經沒有什麼事情能夠驚吓到他了。

“去哪裡？”他問。

“到了你就知道了。”

到了這種時候，有了這樣的交情，還說這種莫名其妙的話。修凱爾把臉埋在還殘留着戀人氣味的被褥裡，靜靜地吸了一大口氣。

其實這也是沒什麼必要的，因為他什麼時候想聞拉赫特，都可以湊過去聞聞本人。雖然對方對暴風食人魔的屁股這樣的形容十分不滿，但是對修凱爾來說，這是相當貼切的比喻。不過既然對方非常不滿，就沒有一提再提來激怒對方的必要，在自己心裡知道就好了。

拉赫特似乎注意到了他不懷好意的笑容，朝他瞪了一眼。

“退房以後，在羅莫斯吃完午飯就出發吧。還好你的老師給我的那片奇美拉之翼還在，我們可以瞬間移動到那裡。”

“這就是你甯願迷路也沒有在魔之森林用掉它的原因嗎，有一個一定要帶我去的地方？”修凱爾問。

拉赫特點了點頭，“雖然我也沒想到，這麼快就有帶你去的機會。”

他收拾完行李，站起身來，修凱爾看到他的身影微微虛化了一下，随即自己的臉上感到了一點微微的潮濕，像是被什麼害羞的生物親了一口。

為什麼偏偏要在這種時候展現超人的速度。修凱爾摸了摸自己的臉，不滿地看着戀人，“竟然偷襲，也太卑鄙了。”

“對于清晨問候來說已經太晚了，快起床。”拉赫特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說。

真是小氣鬼的早安吻。修凱爾不情不願地從床上爬了下來，穿上了托妖精的福有足夠的錢買到的幹淨整潔而且很合身的新衣服。收拾完行李的拉赫特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伸出舌頭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這次是想要當做儲備食物嗎？”修凱爾眨眨眼睛，問他。

“留着慢慢食用。”拉赫特說，“一次吃完的話，以後就沒人類可以吃了。照我看來，至少要吃上幾百年吧。”

“好大的口氣，”修凱爾說，“别忘了，三個月内你已經死過兩次了。”

“你就不能别哪壺不開提哪壺嗎？”拉赫特的身形又虛化了一下，修凱爾感到臉上微微一痛，他摸了摸臉，在床頭櫃的鏡子裡看了看自己，發現自己的臉上有一小圈整齊的牙印。

“這樣看到你的所有人就都知道，你是我的所有物了。”拉赫特盛氣淩人地說。

修凱爾用力抹了抹臉，那圈牙印很快就淡化消失了，留下了一個臉有點紅的修凱爾，“不對吧，我記得你曾經承認過，你是我的手下敗将，還沒錢贖身，所以算是我的奴隸……”

“聽到這句話的人已經變成流鼻涕的小娃娃了，死無對證，我從來沒有這麼說過。”拉赫特理直氣壯地說，“而且現在我有足夠的錢贖身，甚至把你也買下來。隻不過擁有你的人本來就是我，所以根本不需要花錢買。”

修凱爾笑了起來，試圖回咬拉赫特一口，但是卻被神速的戰士飛快地閃開了。魔族青年不忘用雙手扯了扯他的臉：“别做無謂的嘗試了，單憑你的本事是咬不到的。”

“你知道，人類是很記仇的。”修凱爾說，“現在咬不到，以後也會變本加厲地咬回來。”

拉赫特的身體微微僵硬了片刻，像是在計算現在被輕咬一小口和以後被咬一大口的得失，最後還是認命地湊過臉來，主動讓修凱爾啃了一下。

“好了，我們兩清了。既然你已經收拾好了，那就退房去吃飯吧。”拉赫特帶着牙印說。

等他們退了房，背着背包走到外面的時候，從拉赫特的臉上依舊能清楚地看到修凱爾健康完整的一口好牙。羅莫斯的人民雖然對魔族甚至怪物都見怪不怪，但是還是有一些人盯着他們，注視的時間超過了必要的長度。那些人的眼神裡并沒有惡意，頂多算是有些好笑，修凱爾覺得那一定是因為拉赫特臉上的一圈牙印很顯眼，于是稍微反省了一下，想自己是不是咬得有點重。

而拉赫特就面無表情地帶着側臉上的牙印和修凱爾一起去吃了豐盛的午飯，然後在熙熙攘攘的城市裡散了會步，到了這時候，他臉上的牙印才徹底看不見了。

“如果當年巴蘭來到了羅莫斯，而薩姆薩去了阿爾基德，也許事情就不會是現在這樣了。”兩人坐在街心噴泉邊上，把包裝好了還打上蝴蝶結的魔槍放在膝蓋上，修凱爾說，“羅莫斯國王不會懷疑并驅逐巴蘭，而阿爾基德國王不會輕信薩姆薩的提議。如果巴蘭不曾對人類懷恨……”

“那我們可能永遠不會相遇。”拉赫特回答，又不為人知地飛速貼了貼他的臉，“也許世界就這樣毀滅啦。也有可能大魔王還是一直在忌憚巴蘭大人，世界保持着微妙的和平，我們會以其他的方式相見。當然了，那些猜想都是我們的一廂情願，就像帕爾戴斯的十五年就這麼輕描淡寫地被一個願望抹去了一樣。也許到最後什麼也不會改變。”

修凱爾低下了頭，就像一切都是自己的責任一樣沉默不語。拉赫特伸出手來環住了他的肩，“别多想了，如果我們沒有去帕爾戴斯，失去的可能就不隻是一個小鎮的十五年了。而且如果沒有去那裡，我想我們也不一定這麼快就能發展成這樣的關系。多餘的話不說了，我們走吧。”他突然掏出了一枚奇美拉之翼，将它飛快地扔到了空中。

用這樣顯眼的方式飛走的話，以後大概就再也沒有臉回到這座城市了。修凱爾雖然很想這麼說，但是經曆了一些事情以後，他們在這種方面的羞恥感遭到了極大削弱。白光環繞着他和拉赫特，在似乎很短又很長的一瞬之後，他們的腳重新觸及了土地。從一片雲杉林子上空墜落卻既沒有碰斷樹枝也沒有把自己身上全戳上綠色的小刺，拉赫特一定非常熟悉這裡。

樹林裡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好像有一隻松鼠飛快地從樹上跳走了。

拉赫特在原地站了一會，朝修凱爾轉過頭來的時候，他的表情非常嚴肅，像是做出了一個沉重的決定。

“我要你幫我一個忙，修凱爾。”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和表情都和早上說要帶自己來什麼地方一樣。修凱爾捏了捏手中的魔槍，但是拉赫特迅速地制止了他，“不是那種忙。”

“現在隻有我們兩個人了，你總可以把話說清楚了吧？”修凱爾說。

其實早上在房間裡的時候，屋裡也隻有他們兩個人，但是就氣氛來說，在一個附近充滿着人類的環境裡和野外，感覺總還是不一樣的。修凱爾疑問地看着拉赫特，而拉赫特避開了他的眼神，“到了你就知道了。”

雖然非常熟悉這裡，卻居然沒有立刻飛到想要去的目的地，這要不是當事者過分謹慎，就是他對于目的地多少有點抗拒。修凱爾一手抓過了拉赫特的手，果然發現魔族青年的手汗津津的，雖然表現得若無其事，他卻像是比面對大魔王的時候還要緊張。

“你在害怕什麼？”修凱爾悄悄地對他耳語。

“如果說我比你慌張的話，那也是因為我比你更像人類啊。”拉赫特咕噜了一句，“現在閉上嘴跟我來，然後照我的指示做就行了。”

他們走出這片小樹林的時候，修凱爾終于看見，不遠處有一塊布滿青苔的墓碑。

“是一起來掃墓嗎？”修凱爾忍不住還是問了。

拉赫特沒有理他，隻是走到那座墓碑之前，雙手抓住了那塊對他來說已經不再巨大的墓石。修凱爾看見魔族青年的額角迸出了青筋，像是在忍耐着什麼，又像是在用力，在他意識到是後者的時候，那塊墓碑已經伴随着巨大的聲音飛了出去，滾下了山。

拉赫特轉過頭來，他的目光是平靜的，比修凱爾曾經見過的任何時刻都更平靜，“幫我挖。”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