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凱爾伸出手來,沾着自己嘴角的血迹,觸摸了虛無的地面。那一片雪白似乎起了一點波紋,像是他觸動了什麼不可觸及的水面,但是在他沒有看清的時候,一切又已經恢複了平靜。他擡起手來,地上一滴血也沒有留下,而他的手也變得幹幹淨淨,就像他真的曾用什麼擦拭了沾上塵土與鮮血的手一樣。
修凱爾突然感到疲倦的感覺又回來了,這是他離開卡爾城堡,在馬車上偎依着拉赫特小睡以來,他第一次感到這樣深刻的,無法抗拒的疲倦。奇怪的是,在帕爾戴斯的時候,他一次也沒有突然睡着過,甚至還會在半夜保持很長時間的清醒。這也許是他的身體如今終于到達了極限,也許是他要從這個幻境中醒來了。不管是哪一個答案,他都除了小睡片刻,沒有任何解決的方法。
但是,他還是不敢放開拉赫特。他害怕一旦放手,拉赫特也會消失在這片虛無之中。
修凱爾,就像昨晚拉赫特對自己做的那樣,從身後伸出手臂抱住了拉赫特,緩緩地躺在了這片空白之中。他把臉埋在拉赫特的後頸上,閉上了眼睛。
拉赫特的身體還是沒有像每一具屍體那樣變涼,肌肉也沒有開始僵硬。如果這是讀取了他的記憶而創造出來的幻境的話,以他對死亡的熟悉程度,不應該隻做到這個地步。修凱爾半睡半醒地想,把一滴眼淚抹到了拉赫特的脖頸上。拉赫特如果還活着的話,一定又會大聲抱怨了。
在拉赫特抱着他的時候,曾經怦怦跳着的心髒,如今也平靜了下來。如果拉赫特真的心有不甘的話,靈魂也許會來到他的夢中。
修凱爾輕輕地,親吻了拉赫特的後頸。
如果拉赫特還活着的話,他就算真的睡着了,也一定會驚慌失措地跳起來,控訴修凱爾對他欲行不軌吧。
“快點起來控訴我,抱怨我,然後把我們都救出這個鬼地方。到時候不管你的話多刻薄,這一次我都絕對不會回嘴的。”修凱爾在意識從這片空白之中陷入黑暗的前一刻,小聲地對面前已經不會回答他的人說。
修凱爾的夢境開始的時候,拉赫特并沒有登場。
不知道為什麼,他似乎回到了幾個星期之前的那一天,教授他黑暗之力的老師遞給他一隻渦卷着黑暗的酒杯。
他将它一飲而盡,而下一秒,他看見的隻有同伴的屍骸和燃燒的大地。
修凱爾的賭注永遠是一切。當他輸了的時候,他輸掉的不僅是自己,所以他不能輸。他在夢中清楚地知道這不是現實,但是夢中的他不受自己控制地動作着,斬殺着,像一具被操縱的傀儡。
他的心中同時占據着恐慌和狂喜,那是無法逃離的恐慌和對于殺戮的喜悅。在他向年幼的勇者揮下最後一劍之時,有一柄槍,靜悄悄地架開了他的劍。
“……我來做你的對手。”
他在那雙金色的眼睛裡看見自己殘忍而醜陋的倒影。
修凱爾猛然驚醒。他滿身都是冷汗,不但沾濕了自己,甚至沾染了他懷裡依舊緊緊抱着的魔族青年的身軀。他依舊在這個完全空白的牢籠之中,拉赫特依舊無聲無息,完全沒有生命的迹象。
但是拉赫特的身體還是沒有變涼,也沒有僵硬。修凱爾雖然剛剛從那樣一個長夢中醒來,但他身體的疲倦絲毫沒有減弱,甚至沒有感到饑餓和口渴。
這并不是一個幻境,而是一個牢籠。就像時間凍結的魔法,或者那把已經破碎的瑪夏德劍。他們被凝固在進入光柱的時刻了。修凱爾突然意識到,他們多少還能左右自己的行為,拉赫特身上恢複了的傷口和他自己的心跳讓他以為時間還在流逝,但是處在這個空間裡,時間可能是沒有意義的。
不管這個空間是如何形成,為什麼而存在的,他必須打破它。
如果他在這個恐怖的夢境中學到了什麼,那就是他還有其他的武器。
憤怒吧,痛苦吧,讓這不甘再次成為他的力量,給他最後一次機會,讓他掙脫這種束縛。
如果聚集光之鬥氣引發的鬥氣大十字可以撕碎枷鎖的話,他必須要知道是什麼束縛了他們。
為此,他必須重新找回自己的黑暗之心。
如果他的同伴們知道了,一定也會為此感到痛心吧,也許在這種時候,幹脆地自殺最為省事。但是為什麼要這麼做呢,如果他選擇罪惡的道路能換來拉赫特一絲生還的機會,他為什麼要自己選擇死亡呢?
修凱爾在這種自暴自棄的愧疚感中,露出了他曾經在地底魔城經常露出的嘲諷笑容。
黑暗之力,漸漸從他的身體之中湧出。就像密斯特占領他的時候,就像他吞噬密斯特的時候。他吞噬了将他當做道具的師傅,如今卻還是要利用師傅的力量。
要笑的話,就盡管笑吧。
修凱爾的四周,黑暗延伸開來,他的瞳孔急劇縮小:
“鬥魔滅碎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