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寫下一個字,似是覺得不好,氣的把整張紙都撕了,神情狠厲,哪有往日半分的溫柔。
這才是她原本的模樣,面容雖姣好,可五官硬朗,眼睛是下三百,給人的第一印象便是不好惹,可偏偏又裝成溫柔的模樣,十分的怪誕。
她身邊的侍從蘇青撿起一小塊碎片,心疼道:“皇女何必對自己要求如此高,奴瞧着,這字寫的很好。”言笛梵寫這些經文,耗時了好幾天,可現下卻因為一個字,放棄了前面所寫的。
其實,言笛梵的字在所有皇子皇女中,是最為好的,可偏偏,她對自己要求極高。
“你懂什麼,要呈交給母皇的,必定要是最好的。”
蘇青:“奴是不懂,可奴心疼四皇女。”她從小便被選在言笛梵的身邊照顧,即使言笛梵的脾性不好,可也從未虧待過她。
言笛梵争強好勝,凡事都要做到最好,隻為能得到言武帝的一句稱贊,可偏偏,無論她做的再好,也比不上在言武帝心中的言昭離,事事不如她,愚蠢蠢笨,明明都是母皇所生,可母皇就是看重她,難道就因為她的父君不是那個已逝的鳳後,這次,竟因為一個剿匪,僥幸封王,風光無限。
甚至還在言武帝那告了父君的狀,讓父君終生囚禁,再也不能給她多點助力,她是知道父君與江段有交易的,父君生活奢侈無比,每月源源不斷的金銀,不少官員的投誠,這些,她順藤摸瓜摸知道的,可這些獲利的事情,為何不做。
“皇女放心,這次的封王宴,底下的人已經做好了準備。”
言笛梵重新落筆:“做事都妥當些,不要留下任何痕迹。”
蘇青:“是。”
這次的封王宴,她定不會讓言昭離好過。
*
“兒臣給父君請安。”
雲風殿中,賢俞突發頭疾,将言柳叫過來侍疾。
“六皇女,你是最讓本俞省心的,這次封王宴,你知道怎麼做。”名為侍疾,實為敲打。
言柳拘手:“兒臣明白。”
她要做的,是站在旁看戲,再在這把火燒的不夠旺時,添柴,言昭離和言笛梵争的魚死網破,對她越有利。
賢俞沉着聲:“你覺得,誰會勝出。”
言柳斟酌着話語:“兒臣不知,但無論誰勝出,都會成為兒臣的手下敗将。”
“說的不錯,既然知道怎麼做,那就退下吧,我這,也沒什麼好囑咐你的了。”
“是,父君好生休息。”
她待的時間短暫,與賢俞之間的相處,也完全不像一個父女之間相處的那樣。
待她走後,賢俞嘴角勾起:“本俞的女兒,真是越來越會猜中本俞的心了,真不知道這是一件好事還是壞事。”
賢俞身邊的侍臣秋棠道:“主子,這必定是好事,證明六皇女對您越來越上心了。”
“非也。”未盡的話她不再多說,留下秋棠兀自疑惑。
六皇女言柳,是言武帝最不重視的女兒,她的生父,隻是一個正四品容華,未得言武帝應允,不喝避子藥,讓言武帝懷孕,妄圖通過生女上位,最後被杖斃,言柳未出生前就沒有了父君,出生後又被抛置一邊,隻留下奶媽和幾個侍從照顧。
生父犯了如此的滔天大罪,言武帝又不對這個孩子上心,低下的宮人自然是輕視有加,言柳五歲前,從未吃飽一頓飯,衣服在人前鮮豔,人後卻不知道破破爛爛成什麼樣子。
一次,她偷跑了出去,撞見了言昭離,言昭離八歲,稚嫩的面容上全是嬌縱。
“都說了本皇女不喜歡喝藥,本皇女不喝。”言昭離的身後跟着一大群侍從,比她的侍從多了整整了三倍。
“良藥利于口,大皇女,還是喝點吧。”
“大皇女,喝完藥,感冒才能快快走開。”
那些侍從的臉上,都是她沒見過的神态,有憂愁,有着急,有心疼……都是圍着言昭離一個人的。
喝藥,她從來沒喝過藥,生病了都是自己扛的,病的實在嚴重,照顧她的侍從也隻會說一句:“早些死了算了,說不定我還能再謀一份好的差事。”
“也不必再照顧這瘟神,我怎麼這麼倒黴,調到了這個瘟神這裡。”
“昭昭,怎麼不喝藥?”言武帝走了過來,将言昭離抱在懷裡,接過下人遞過來的藥碗,一勺一勺喂到言昭離嘴邊。
碗裡的藥實在苦,言昭離喝了幾口便不肯再喝了,她把頭扭到一邊,拒絕喝藥:“好苦,不想喝了。”
勺裡的藥被她這一扭頭的動作弄得灑了些,零星的藥滴到言武帝的袖子上,言武帝毫不在意,溫聲勸道:“昭昭喝了之後,身體才會好。”
言昭離晃了晃言武帝的袖子:“母皇,兒臣身體已經好了,兒臣不想喝。”
“你呀。”
言柳自出生起見過言武帝的面屈指可數,她的記憶裡,始終停留在言武帝威嚴的一面,原來母皇也會這麼溫柔。
言柳眼巴巴巴的看着這一幕,她也想母皇這麼待她,視線逐漸落在言武帝端着的藥上,天真的想着,她要是把這個喝了,母皇能不能注意到她。
可她剛伸出腳,就看到發黑的腳,再低頭,是黝黑的下手,髒兮兮的衣服,看着遠處被抱在懷裡的言昭離,面色紅潤,穿着她認不出來的料子,幹幹淨淨的。
她的心裡生出無限的自卑,她想,母皇一定更喜歡幹淨的小孩。
等回到住處,她第一時間奔向了院裡的那口井,她要把自己洗幹淨,再去讨要母皇手裡的那碗藥。
侍從不知道從哪裡冒了出來,攔住了她。
“你個小雜碎的,剛才跑到哪裡去了?”
她指尖蜷縮:“我……我沒去哪裡。”
“她胡說,我剛才親眼看到她從禦花園裡出來,剛才陛下可是在那裡,她肯定是想告狀。”
“好呀,我們給你吃給你穿,你想把我們拖下水,今天一定要給你長點記性。”
“我沒有。”
侍從可不管那麼多,他們撸起袖子,言柳條件反射的蹲在地上,雙手抱住膝蓋,這是她挨打那麼多次總結出來受傷最輕的姿勢。
鮮血混着淚水流了下來,她蜷縮在地上,旁邊那口井裡的水清澈見底,可她觸碰不到,于是,她就用鮮血洗了起來。
手越搓越紅,遮蓋了那些灰泥。
她可以去見母皇了,幹幹淨淨的去見母皇。
“殿下?殿下?”
回到皇女府後,底下人端上來一碗藥,她近日感染了風寒。
言柳端過來,一飲而盡,眼底滿是漠然。
五歲那年喝不到的藥,她再也不需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