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千裡傳信之時,姬千正在陰界無間地獄最深處。
這裡關押的不是凡人魂魄或者一般負罪鬼卒,而是借助千萬年邪靈怨咒積攢修煉而成的煞鬼。
最深處的地獄看不見酷刑遍地,亦沒有哭聲叫喊,這裡一片寂靜,放眼望去隻有無邊的空蕩,寸草不生的土地散落灰蒙蒙的煙塵,了無生氣。
細看地面上分布着無數深刻的痕迹,像猙獰的刀疤無法愈合,殘留的紅色印記猶如幹涸的血迹,一道一道縱橫交錯。
借法力不斷向上飛去,才能勉強看出一點拼湊的邊角,足以想象這地上刻畫出的是何等龐然大物。
而這便是那些千萬年煞鬼的監牢——與鬼府根基之力相牽連的無間封印,将它們盡數鎮壓在黑暗中陷入沉睡,鬼府一日屹立不倒,封印便一日牢不可破。
姬千感知到來信,擡手穿過空氣中的禁制,自虛空中勾出隻金綠色流光的蝴蝶,指尖微動,流光便順從地遊走在他指尖,拼湊成紙張的形狀。
上面隻有寥寥幾個字。
[有大事相商,速來。]
蘭薔的字迹不似尋常姑娘家小巧娟秀,大氣飄逸中透着些散漫的潦草。
幾日來,姬千的唇角第一次勾起一點弧度,手指微擡,流光便簌簌消失不見。
他收回分散出去的最後一部分法力,細細查探過最後一個角落。
沒有。
整個陣法不見任何異樣,殘缺或是松動都不曾有過,也沒有分毫邪靈怨力洩露的痕迹,嚴絲合縫巋然不動。
莫非真是他的錯覺?
回頭最後望去一眼,姬千确認自己已經檢查過所有地方,擡步朝外走去。
看來是他想太多。
玉白的身影緩緩離去,不可見之處,衣袂飛揚帶起一陣幾不可察的風,拂動地上的幾粒沙,輕飄飄滾到别處去了。
。
說回蘭薔這邊。
蘭薔是萬萬沒想到,白雁歸的最終目的居然是讓她引薦他拜入昆吾門下,簡直出乎她所有的預料。
白雁歸跪在地上說出實情:“我最初便是為你而來,看到你時本以為你是打着昆吾旗号的江湖騙子,故想查清你的身份,沒想到你真的是昆吾弟子。”
“你是我唯一的希望,我懇求您将我舉薦給長老,我定不會讓他們失望!”
蘭薔被他這陣勢給吓着了。
白雁歸還在慷慨陳詞,牛頭湊到她耳邊小聲嘀咕:“叫你平日到處吹牛,這下好了,牛皮吹爆了吧。”
蘭薔汗流浃背。
“呃,我說。”她想要将人扶起來但失敗,于是隻好蹲下身平視白雁歸,疑惑道:“你想拜入昆吾,大可參加昆吾弟子選拔,以你的資質,不可能無功而返。”
又何必用這種法子?
白雁歸看向她,卻隻一眼就移開目光,情緒平靜了些,但看上去仍然心事重重,最終也隻是垂眸道:“我有不得已的理由,必須直接面見長老,當場拜師。”
蘭薔眼角一抽。
啊你這,給根杆子直接上樹了,要求還挺高的……
當昆吾長老是私塾先生嗎,一抓一大把還供你挑選的那種?
平日裝昆吾弟子倒還能裝一裝,面對這樣的請求,饒是蘭薔再大言不慚,也沒法對白雁歸點頭,她起身說:“你起來吧,這個我可能……幫不了你。”
白雁歸期盼的目光一頓,而後迅速暗淡下去。見蘭薔起身後退,已經轉過身去聽牛頭馬面說起話,他抿着唇,心一橫,突然站起身來。
“藍斷山。”
蘭薔他們本在說阮娘魂魄已經消散,聞言話音一頓,紛紛轉身,詫異地望向白雁歸。
藍斷山,蘭薔知道,那是各仙門中弟子最少、最默默無聞、最與世隔絕,也是最神秘的一派。
其弟子幾乎從不出山,不與其他門派有任何來往,切磋會與論道會也從不參與,所以諸仙門對其也知之甚少。
據說藍斷山世代守護陰陽兩界的邊緣,責任重大,門内弟子與世無争又毫無存在感,其他門派也從不找他們麻煩,即便很少提起,态度也是敬重的。
白雁歸居然知曉藍斷山的寶物,莫非是藍斷弟子。
不對啊,他不是想拜入昆吾嗎?
蘭薔被他繞暈了,左手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
白雁歸像鐵了心似的,将自己糾結要不要說的消息講了出來:“雖然我不便說太多,但如果你們想要金忘川,就去藍斷山吧,至于能否拿到,就看你自己的了。”
說罷,他也不欲多留,徑直朝門外走去,隻是即将出門時又回過頭,補上最後一句話。
“這是我的誠意,你願意幫我也好,不願也罷,我不會将你的身份告知他人,但是——”
他的眼眸望向蘭薔,裡面又夾雜了幾分初見時的銳利。
“倘若你真勾結鬼物在外作惡,辱沒昆吾仙門之名,就休怪我無情。”
說罷,潇灑地轉身離去,未曾回頭。
蘭薔與牛頭馬面站在屋内,看着少年逐漸遠去的背影,挺拔的身姿走出去很遠,卻忽然停步低下頭顱,不曉得想了些什麼,又重新擡頭向前走去,直至身影消失在視線内。
馬面倚在木頭門框邊,“他到底是哪門哪派的?”
“誰知道呢。”
牛頭也納悶,兀自拉過椅子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不過身為凡人,看到蘭薔真容,不僅沒跑沒暈沒動手,還能心平氣和說話,他已經夠有種了。”
蘭薔擡腿就是一腳,他險些将嘴裡的茶噴出來,轉頭和蘭薔相互怒目而視。
馬面忍住沒笑出聲,強裝鎮定轉移了話題:“阮娘的魂魄确實已經消散,多半是真獻祭了,問題是她根本沒有那麼高的修為。”
蘭薔聞言轉身,搖搖頭道:“我想過了,此次锢魂鈴本就不是正常破封,多半是我制作時出了什麼岔子,導緻它提前強行開啟,吸納的鬼氣仙氣都不純,所以魂魄也未必非要百年修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