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千裡之外的a市,白家老宅。
“馬上要見到你外公了,之前我跟你說的那些話,你記住了沒?”
江啟程在進入白家前,他不由出聲叮囑道。
然而,等了半天,旁邊的人沒有一點回應,這樣他倏地皺起眉,提高聲量喊道:“江泠!”
“在聽。”
江泠擡起手揉了揉被震得發癢的耳朵,他目光好奇地打量着白家這座有着幾百年曆史的舊式園林。
“你說那麼大聲做什麼?我又不是沒聽見。”
與昨天相比,他鼻梁上多了一個笨重的黑框眼鏡,不僅遮住了大半張臉,還把那雙桀骜不馴的眼眸給遮住了。
“你聽見了,為什麼不應?”
“我又不是複讀機,你說什麼,就必須答什麼。”
江啟程聽到這句話,額頭青筋鼓起,深吸了一口氣,忍住動手的沖動。
他不斷地告訴自己,這個年紀的小孩叛逆,不服管教,是一件很真誠的事情。
“算了,我今天不跟你計較這些,既然你已經記住我剛才說的那些話,等下見到你外公的時候就好好表現。”
江泠垂着眼眸,默不作聲。
很快白家就出來人迎接了,是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這個男人是江泠的大舅,叫白遠山。
他一看見江家父子,臉上就露出了一個爽朗的笑容,連忙上前迎接:“啟程,這麼多年沒見,你真的一點也沒變。”
江啟程臉上也挂上了慣常的笑容,連忙将手裡的禮物遞了過去:“你也沒怎麼變,感覺和當年一樣。”
“我怎麼可能沒變,現在都胖成什麼樣子了。”
“老爺子身體怎麼樣了?”
“上次突然暈倒過去,把我們都吓了一跳,醫生說是心血管的問題……他身體不好,就沒讓他來外面接你們。”
……
江泠跟着江啟程的身後,盡量減少自己的存在感,他安靜地聽着兩人的客套話,目光卻仔細地觀察着這座舊園林,跟腦海中存儲的回憶,一一對比,似乎并沒有多大變化。
“這就是阿泠吧。”
突然被喊到了名字,江泠頓時愣了一下。
下一秒,他腰上被人戳了一下。
“快點喊舅舅啊!”
江泠回過神來,在對方的目光下,開口喊了一聲:“……舅舅好。”
白遠山立即應了一聲:“一眨眼的工夫,阿泠就長這麼大了,跟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一模一樣,斯斯文文的,既乖巧又懂事,跟我家那個渾小子不一樣。”
雖然知道是客套話。
但猛地聽到這麼高的評價,江泠還有些不自在。
不過,他現在的這副模樣挺具有欺騙性的。
父子兩人同時陷入一種詭異的沉默,不過很快江啟程的笑聲掩蓋下去:“哈哈哈……他啊,也就一般般……一般般懂事。”
“你可别這麼說,男孩子還是要活潑一點,太文靜了也不好。”
江泠輕扯了下嘴角,藏在黑框眼鏡下的黑眸露出一絲不屑。
“你外公很早之前就說想見你,等下看到你,他一定會很高興。”
江泠聽到這句話,神色微怔,他突然有些緊張起來。
他記憶裡外公是一個很嚴肅的老人,脾氣火暴,眼裡揉不得沙子,自從媽媽去世之後,他爸就和外公鬧翻了,兩家人從此就很少往來。
這麼多年過去,兩家人重新恢複聯系,當他得知外公出事的消息的時候,心裡十分擔心
就在幾人說話的時間裡,他們穿過一個個長的走廊和院落,很快來到了堂屋。
屋内不止一人,但江泠一眼就注意到端坐在上方,穿着一身唐裝的老人。
老人的胡子頭發全白了,看起來比他記憶中的身影矮了不少,也瘦了許多。
不過那雙眼睛沒有變,炯炯有神,銳利得像老鷹一般。
小時候的他,是有些怕的。
現在的他長大了,不怕了,但心口卻莫名地有些堵。
江泠原本浮躁的心,在這一刻,奇迹般地一下子靜了下來。
他感受到老人那雙銳利的眼眸,從衆人身上跳過,一下子落在了他的身上,垂落在身側握着的手心隐隐有些出汗。
江泠安靜地站在江啟程身後。
“老爺子,我帶着阿泠來看你了,這些年來您身體還好嗎?”
江啟程看着上位端坐的老人,态度恭敬地說道。
他把姿态放得很低。
“來托你的福,這些年身體還算硬朗,你的那些生意做得怎麼樣?”
“還不錯。”
就這樣翁婿兩人盡釋前嫌地聊了兩句,江啟程扭過頭看向身後的江泠,微微皺眉:“阿泠,還愣着那裡幹什麼?”
一下子,衆人把目光落在江啟程身後。
黑發文靜少年一直靜靜地站在那裡,看起來十分乖巧。
很懂規矩,進了屋後,也沒有擡起頭好奇地四處張望。
江泠擡起頭,迎着老人的目光,他抿了抿唇,開口喊了一聲:“……外公。”
少年清洌的嗓音帶着一絲明顯的顫抖。
原本有些熱鬧的堂廳,突然安靜了下來。
江啟程這一幕,神色微怔。
“阿泠過來,讓我仔細瞧瞧。”老人開口喊道。
江泠喉頭滾動了一下,下意識地邁出了腳步。
等到他回過神來的時候,一隻寬大溫暖的手掌,落在了他的頭頂上,溫柔地摸了摸他的頭發,笑着說道:
“看模樣比小時候乖了不少,居然還戴上眼鏡了,看起來斯斯文文的,還記得你小時候,把我收藏的硯台給丢到河裡的事嗎?”
江泠身體微僵。
一句話,就勾起了那些不知道藏在何處的記憶。
他小時候的确有些調皮。
因為丢了那方硯台,他還被罰跪過,所以很快就想得起來。
不知何時,江泠的眼眶紅了一圈:“外公,您身體好嗎?”
爺孫兩人,雖然這麼多年沒見,但血緣之間的紐帶是斬不斷的,一見面就格外親切。
“乖孩子。”
老人看着江泠紅了的眼眶,就忍不住心疼了起來:“你外公我身體好得很,上回是意外。你别擔心,我肯定能活到你結婚的那天。”
在聽到這句話之後,江泠原本懸着的心終于放了下來。
“你眼鏡的度數多高?現在讀高幾?”
江泠聽到這幾句話,身體微僵,不過很快反應過來說道:“度數不高,今年應該讀高三了。”
“那下半年就要參加高考了。”
江泠輕輕地搖了搖頭。
“阿泠休學了半年,今年的高考參加不了了,隻能參加明年的高考。”
“休學了半年?”
老人語氣有些詫異。
江啟程出面解釋說道,“去年阿泠在學校打球的時候,腿不小心骨折了,就在家休養了半年。”
很快又補充說道:“所以我直接給他辦了休學。”
這是父子兩人之前在車裡串好的口供。
在江啟程的解釋下,江泠适當地點了點頭。
他把頭埋得更低了一些,不想讓外公發現,自己因為欺騙而臊紅的臉頰。
他之前的确打球受傷,進過醫院,不過他身體好,恢複速度快,在醫院住了一周就活蹦亂跳地回家了。
“哦,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啊。”
聽完這些之後,老人看向身旁安靜乖巧的少年,就更加憐愛了,緊緊地握住他的手,目光關懷。
“當時應該很疼吧?”
“不疼的……”
江泠紅着臉頰輕應了一聲,蜷縮的腳趾頭快要把地闆扣出一個洞。
他汗濕了的手被老人幹燥溫暖的掌心包裹着。
“這些年都是外公的錯,你爸是你爸,你是你,我不該……”
後面的話沒說完,但江泠已經大概知道對方的意思了。
這樣的溫情,在江泠人生中算是少有的體驗,他感覺胸口熱熱的,鼻子莫名地有些發酸。
老人看着少年那雙幾乎與小女兒如出一轍泛紅的眼眸,就更加心疼了,同時也懊悔自己當年太過狠心了。
“這次來了,就在外公這裡玩久一點,要不直接轉學過來讀書。”
突然江啟程開口,“我正好也有這個意思,讓江泠轉到您這裡讀書。”
什麼?
所有人都因為他這句話愣住了。
江泠也愣了一下,他眨巴了下眼睛,有點沒反應過來。
之前他們在車裡可沒聊過這個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