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日光被遮擋,蕭硯川寬闊的身影擋住了烈陽,仿佛給了她一片乘涼的屋檐。
林照溪低頭看着自己的指尖,腳尖,還有,很近的黑色皮鞋,心突然咚咚地随頭頂的樹葉一起響,她小聲提醒他:“你靠得太近了……”
頭頂落來很輕的笑,說:“這算什麼近?”
她該往後退,可整個人像被定住了一般,她好像……并不排斥他的氣息。
風聲蔓延的時刻,突然不遠處傳來一道喊聲:“林照溪!”
刹那吓得她渾身一抖,猛地擡頭往聲源望去,就看到山道邊築的鐵樓梯上站着道穿灰衫的中年人,此刻正不可置信地扶了扶眼鏡,望着他們倆。
是主任!
林照溪這回往後退了半個身子,蕭硯川目光凝在她的腳邊,眉頭微凝。
主任已經踩着樓梯跑了下來。
林照溪連忙道:“我得回去上班了,蕭硯川,你也趕緊回去吧!”
蕭硯川的目光卻在看着那位腳步匆匆的男人,上一次在食堂,他就對自己沒好印象,若是現在走了,不知會對林照溪說什麼話。
“林照溪,你過來。”
章敬霖的話就是命令,林照溪不敢違抗,步子剛要走過去,胳膊肘就被人握了下。
這一握,就落在了章敬霖的鏡片裡,他眉頭頃刻皺起,林照溪生怕主任又說出什麼話惹得關系發僵,趕緊道:“主任,這麼巧啊!”
“呵,是夠巧的,你們怎麼回事?”
林照溪咽着嗓子,蕭硯川微側眸,也一副等着她開口正名的态度,于是她隻好強忍頭皮發麻,說了句:“對象的關系。”
章敬霖瞳孔地震,但礙于蕭硯川在場,他隻能笑了,而且是笑得認為這件事很可笑的樣子,半開玩笑道:“林照溪啊,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敢找蕭硯川結婚。”
“她吃豹子膽,不吃臭鳜魚。您是照溪的領導,有問題跟我提便是。”
林照溪瞪大雙眼,蕭硯川怎麼又提臭鳜魚的事?
等等,她猛地想起蕭硯川和主任在食堂碰面那次,主任說過叫向源來吃臭鳜魚,接着蕭硯川問她臭鳜魚好吃嗎?幸好她沒說好吃!
此刻心有餘悸地舒了口氣。
章敬霖則銳目掃了蕭硯川一眼,呵呵笑道:“您可是軍中領導,我啊,不敢不敢,照溪,你自己看看幾點合适回去上班。”
現在都到上班時間了,主任這句話簡直是陰陽怪氣到極點,林照溪忙道:“我現在就回去,蕭硯川,我們走吧。”
這一路,章敬霖也在不遠處的前頭走着,林照溪步子再快,也不過兩三步抵蕭硯川一步。
她把男人送到了門口,禮數盡到了,趕緊跑回去上班。
蕭硯川看着這扇大門,把他攔在了院外。
坐上車後,他雙手滑過方向盤,卻沒有即刻就開車,狹小的天地裡,隐約浮動着一股淺馨的香氣。
他微阖着眼眸感受着,是春日的花香,卻找不到任何替代的花朵,應該是……倒映在林間溪流裡的岸芷汀蘭。
他啟動車身,打過方向盤,一路往商業中心駛去,最後停在店面最大的珠寶店前。
“你好,我要買一枚戒指。”
蕭硯川走到珠寶展櫃前,目光掃過玻璃内的一枚枚首飾,導購為他一一介紹起來:“請問先生想要什麼樣的款式?我們這裡有簡約的金戒指,有鑲嵌鑽石的、彩色寶石的戒指,您的需求是日常的穿戴,還是作為婚戒呢?如果是結婚用的,那麼還有對戒。”
蕭硯川聽到最後,說:“對戒。”
這個詞第一次自他口中說出,原來結婚,是這種感覺。
連對面的導購都眉眼笑開了,說:“恭喜啊,那麼您太太的戒圈是多少,您知道嗎?”
蕭硯川:“電話線圈的大小再多幾毫米,有戒圈尺給我看看嗎?”
導購聽罷,從抽屜裡給蕭硯川拿來了一串戒圈标尺,各種大小的鐵圈都有,他滑過幾個後,看定了一枚,遞過去道:“就是這個。”
雖然結婚聽着繁瑣,但真确定了,許多流程便能迅速走起來,買了戒指後,蕭硯川趕回部隊去打報告。
蓋章這種步驟說快就是一印子的事,說慢能拖不知幾日,所以蕭硯川直接堵了上司的辦公室門,親自去催。
老領導沈知回眼神看了報告又看他,看了他又看報告,拉近拉遠,最後突然笑出了一聲,甚是洪亮,蕭硯川直說:“您今天必須把章蓋了。”
“呵!”
沈知回又看這報告:“急什麼,前三十年都沒見你急過,這會報告才交上來幾分鐘啊?”
說着,他語氣正肅道:“女方背景呢?”
蕭硯川此時将手中的科學雜志一攤,指了指上面的作者介紹,道:“公示過了,林照溪,化工研究院的博士。”
“嚯!”
老領導還真把雜志拿起來看了,這會眼睛從書檐上瞟他,皺着眉頭道:“看上你什麼了?”
蕭硯川堅定道:“報告領導,陣地是靠自己争取的。”
沈知回又笑了聲,甚至都不問他看上人家什麼了,而是放下報告說:“這件事我得跟你父母通個信。”
蕭硯川沒吭聲,就站定在原地,目光撇到一邊。
沈知回斟酌了一下,将事情捋順:“前不久才聽你奶奶抱怨過你沒對象的事,現在就突然說要結婚,她是不是不知道?”
蕭硯川淡聲道:“我爺爺在墓地裡,您是不是還得去燒紙問他?”
“你這小子!”
“不小了。”
蕭硯川這話接得極其自然:“您再不簽字,我就又老了一秒鐘,還沒媳婦。”
沈知回深吸了口氣,擡手揉了揉眼皮:“我給你爸媽發一封信,他們沒有異議,我再同意。”
說罷朝他揮了揮手,示意他先出去,但蕭硯川站得巋然不動,說:“報告首長,我就守在門口,不能晚一秒鐘聽到結果。”
他這态度之急促,也在趕着沈知回,老領導咬咬牙指了指他,最後站起身道:“你也是趕上好時候了,現在能通電話能發郵件,出去。”
蕭硯川就轉身走出兩步,直接站領導辦公室門邊守門了。
走廊盡頭的窗邊日照西斜,光影從他腳下蔓延,不知過了多久,夕陽也沒有了,變成了燈。
辦公大樓裡的人陸續下班,沈知回拉開辦公室門,給他扔了句:“回去等消息。”
蕭硯川眉頭凝起:“我爸媽怎麼那麼慢?”
“有時差懂不懂啊!”
沈知回都不耐煩了:“你以為整個部隊就你要結婚嗎?插什麼隊啊!”
這句話倒是讓蕭硯川沒有反駁,領導走之前他又突然問:“家屬院一般多久能申請下來?”
沈知回雙手扶腰道:“你還給你領導安排任務了是不?”
“這麼說所有住進家屬院的人都給領導您安排任務了?”
沈知回氣得吐了口氣:“給我下樓拉練五公裡!”
蕭硯川長腿一并,敬了個軍禮就走了。
沈知回呵笑了聲:“料你今晚也睡不着。”
結婚報告到第二日還沒有下達消息,蕭硯川又去堵門,沈知回在簽桌上的文件,頭也沒擡起看他,隻說:“我已經交上去了。”
這種話術俨然是老姜敷衍人的,蕭硯川又站在門口不走了。
沈知回拖着長調意有所指地道:“俗話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你更厲害,還沒娶,就恨不得對你領導和父母催命了。”
一聽到還沒同意他的結婚報告,翻臉不認人也是夠快的。
“我答應了她五一前領證,不能不守承諾。”
沈知回指腹點了點桌面,放下手中的筆道:“這種話你都敢保證,看來對這塊陣地你是很固執了。”
“毫無疑問。”
沈知回審視着他:“最後一個問題,你不用回答我,也無需向我保證什麼,因為這是你個人的終生幸福,隻能自己感受——你和林照溪同志結婚,是不是為了滿足出國執行任務的已婚條件?”
窗外天色已近黃昏,沈知回讓蕭硯川繼續在門口等着,讓他一個人冷靜想清楚了。
忽然樓道裡傳來小跑的腳步聲,徑直停在沈知回辦公室前,來人看到蕭硯川,立馬敬了個禮,這才敲門進去。
寂靜了幾分鐘的房間裡再次傳來開門聲,士兵對蕭硯川道:“将軍讓您進去。”
蕭硯川喉結壓了壓,斂眸進了這處宣判裁決的房間。
隻見沈知回阖上鋼筆帽,給他遞了份文件,說:“你父母發來的郵件,自己看吧。”
紙上打印了一行字,以及父母的手寫簽名掃描本,上面寫着——
【請立即結婚。】
蕭硯川瞳仁擴了擴。
望着那行字久久凝神。
沈知回又将另一張紙遞給他,半規訓半高興,說道:“還不拿着你的報告同意書去領證?”
蕭硯川立即接了過來,此時,窗外的最後一縷金色餘晖照在了上面,他也終于,抓住了最後時機。
五一前的最後一天,蕭硯川準時在早上八點等候林照溪下樓。
好似兩天沒見,兩個人之間有種介于陌生又可以親密的距離,總之就是——相敬如賓。
“謝謝。”
林照溪朝給她開車門的男人禮貌道。
雖然沒有領過證,但林照溪有問過結了婚的同事,該帶的證件也都準備齊全,眼下,兩人坐在登記處的受理台前等候,工作人員就說了句:“去拍照吧。”
交了表,終于到下一個流程,她今日特意穿的白襯衫,長發半紮垂在肩後,剛坐到相機前,就聽蕭硯川說了聲:“等等。”
林照溪疑惑地轉頭看他,手腕卻被一道大掌圈住,垂眸,左手的無名指上竟被套了枚戒指。
她頃刻愣了愣,又聽男人沉聲道:“好了,可以拍了。”
“咔嚓!”
一張紅底照片裡定格着一對容貌相配的年輕男女。
從婚姻登記處出來,林照溪還有些雲裡霧裡,蕭硯川見她站在樓梯口發呆,便說:“走一走嗎?”
因為他也要緩緩。
“嗯……”
兩個人安靜地并肩從路邊走到河岸,微風徐徐,天朗氣清,她遠遠看到一棵開滿紫花的大樹,如日照香爐生出的紫煙,雙手背在身後仰頭望,在陽光下微眯了眯眼,喃喃道:“苦楝花開了,春天要結束了呢。”
但她卻沒有傷感,因為林小姐結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