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照溪跟門衛打了聲招呼,趕緊讓他進來。
蕭硯川邁入鐵閘門内,他今天仍是穿了一身黑色便服,倒讓林照溪沒那麼有壓迫感了,對她說:“不晚,才到飯點。”
提醒她,今兒是在用餐的。
林照溪不由笑了笑,一下便放松了,雙手并在身後領着他往裡走,間或介紹一下院裡的樹啊樓啊的,忽然有股微風吹來,她好像聞到了蕭硯川身上的皂角味了。
是洗過澡後清爽舒服的味道。
是晚風裡從浴室出來的氣息。
她忽而語氣一頓,目光往他身上望去,隻看到一張側臉,在夕陽下有種光輝,不是冷硬生人勿近的刀削感,而是柔和的,讓人忍不住親近的穩重,以及……安心。
“莎莎~”
忽然,頭頂的樹葉吹拂,蕭硯川目光朝她落來:“怎麼了?”
林照溪好像被他發現自己在看他了,心跳突突地收緊,連忙指了指頭頂的樹,說:“這棵叫槐樹,七月的時候開白色小花。”
蕭硯川這才順着她的指尖擡眸望樹,巨大的綠意遮蔽着他們,好似一種聖眷。
“對了……”
林照溪忽然想起件事,對他說:“我才知道那個講座名額是沾了蕭先生的光,謝謝你……”
“林小姐不是博士嗎?沒有資格參加這個講座嗎?”
他的言下之意是這件事根本不存在走關系和沾光,林照溪也才反應過來不能這樣講,好像他徇私一樣,但……
“我現在的職位還不是研究員……”
她的頭低了低,雙手捏着那卷外國論文雜志。
“你會結婚的。”
他說:“很快就是了。”
這樣的安慰如春光照拂,林照溪瞬間舒熨了起來,嘴角揚着笑問他:“那我要請蕭先生吃兩頓飯,一頓是幫我提電腦,第二頓是講座名額。”
“我明天有事,就不來了。”
“那周三……”
“講座結束後有飯局。”
“噢……”
林照溪步子慢慢踱着,踩着夕陽的影子在想,蕭硯川的話明顯是婉拒了,又或者是覺得她的這個報酬無足輕重,哪裡有人請客是一直去吃食堂的啊?
“那蕭先生需要什麼?”
蕭硯川什麼都不缺,他這個地位的人,缺的東西也是林照溪搞不來的,不過她忽然想起那天在商場裡的偶遇,蕭奶奶說他缺個妻子。
這就難辦了。
總不能給他介紹對象吧。
那是别人的私事。
“給我編個平安結吧。”
忽然,蕭硯川開口落聲,将林照溪定在原地。
她睜着一雙眼睛看他:“平……平安結?”
“那天在你家院子裡,小女孩手上戴的那個,你會編嗎?”
林照溪那天上課學的就是這個,但她還沒編成完整的,不過沒關系,趙大姐就住在附近,她可以去問她,于是點了點頭:“沒問題。”
就是這樣一個小要求啊,他似乎是實在想不到要什麼,就随口給她編了個人情還回去吧。
等到了食堂,盤碟擱碰的聲音此起彼伏,林照溪走快兩步,給蕭硯川挑了個相對安靜的靠窗位置,并問他:“您有什麼忌口的嗎?”
“你吃的再給我來一份就好。”
“那您别跟過來,坐在這兒占位置呀。”
林照溪的分量哪裡比得上蕭硯川啊,于是把雜志放到座位上,跑去窗口挑了三葷兩素,一個托盤放下,又跑回去點了三個主食:米、饅頭、面。
這才又跑回來,整個食堂都被她的身影經過,忽然有人喊了她一聲:“照溪!”
林照溪轉頭,是主任。
她正在給蕭硯川遞筷子,章敬霖走過來時,視線落到了蕭硯川身上,臉色愣了愣,而後道:“我還以為是你那個相親對象又來了,食堂正好有位安徽廚子,還想着讓他去嘗嘗臭鳜魚。原來是蕭首長啊。”
淺打了聲招呼,蕭硯川垂眸略微點頭。
章敬霖就把林照溪叫到一邊去了。
談話聲被食堂的噪音淹沒,但蕭硯川從章敬霖偶爾瞥來的目光和皺起的眉頭看,他似乎對自己的出現煞有芥蒂。
等林照溪回來,蕭硯川不動聲色地拿起筷子,說:“臭鳜魚?好吃嗎?”
“你想吃啊,我去給你端來。”
“不用了,你點的菜已經夠多,下次吧。”
林照溪還有些不好意思:“隻是普通的菜。”
她邊說邊坐到椅子上,将書放到一邊,蕭硯川瞥了眼,問:“什麼書?”
“科學雜志,基本上行業最頂尖的論文都會發布在這上面。”
蕭硯川道:“林小姐學識廣闊,研究院裡也都是些傑出的工作者,我一個武夫是不是有礙觀瞻了?”
林照溪眼瞳一睜,糟糕,是不是剛才主任的話被蕭硯川聽見了,說她不應該跟他往來,吃飯都不端菜。
她頓時有些生主任的氣了,忙道:“怎麼會,勞動價值至高無上,況且您還是兵團裡的領導,非常辛苦的。”
林照溪邊說邊用幹淨筷子給蕭硯川夾菜,他擡了擡手,說:“不用,我自己來。”
她動作一頓,抿了抿唇,他是不是不高興了。
蕭硯川一頓飯都沒什麼話和臉色,隻有沉默,林照溪有些不安了,真的很懷疑主任說話的時候被他聽見,而且他連菜都不用她夾了,肯定是聽見領導說他不端菜了!
“我們這裡排隊打飯要認臉,所以隻能員工去,上次我相親對象來,也是我去打飯,他等着的。”
忽然蕭硯川掀了下眼睫:“你給他夾菜了嗎?”
林照溪點了點頭:“不要客氣嘛,蕭先生。”
他下颚角硬邦邦地咬了咬,低頭吃完最後兩口飯,擦了擦嘴巴說:“你有空就多看看文獻,争取在這本雜志上發表論文。”
林照溪一愣,看了眼手裡的雜志說:“我有發表的,不然怎麼博士畢業呀,不過多謝蕭先生鼓勵,我會繼續寫的。”
蕭硯川聽完她這句話,落在桌上的雙手攏了攏:“那看來林小姐已經攀登上學術的高峰了。”
林照溪覺得蕭硯川今天有些怪怪的。
啊,一定是主任的話讓他聽見了啊!
“對不起,我主任剛才說的那些話都是心直口快,他沒有惡意的,您大人有大量,别放在心上吧,不然這樣……我下次如果論文發上去了,在末尾的緻謝裡加上您的名字!”
蕭硯川眉棱動了動,眸光撩起看她:“你的感謝信就這麼輕易送的嗎?”
“哪裡有!我隻感謝過父母和老師!”
含金量還是有的。
說完,林照溪偷偷瞟蕭硯川的臉色,好像沒有很黑了,因為他沒有馬上拒絕,有被哄好的餘地。
“周三記得準時參加講座。”
林照溪如蒙大赦,立馬恭敬點頭,起身送他出去。
逋走到門口,蕭硯川的步子卻停了下來,沉默了一路後,對她說:“希望林小姐以後成為别人争相夾菜的人物,而不是給别人遞餐盤。”
林照溪怔了片刻,好似明白,為什麼蕭硯川知道那天在蘇菜館遞餐盤的她是研究院的人,會那樣鄭重地賠禮了。
他真是一個,禮賢下士的人。
其實進了研究院,尤其是當着後勤人員,漸漸地會消磨一些心氣,丢掉一些向上的沖勁,而後成為被溫水煮的青蛙,不再想成為某樣的人。
她确實很需要這樣的提點,雖然她沒有讓自己沉淪下去,可是某一天呢,萬事都說不準。
所以一個專業講座,能讓她感受到站在學術前沿時的群星閃耀,它帶來的激勵比知識更深刻。
林照溪看到出席名單,心中不由暗暗驚歎,國内外的權威大師都有不少。
她的位置是在最角落,靠近後面的茶水間。
燈光最明亮的講台附近,站着幾群聊天的前輩們,她如果上去自我介紹,聊到工作性質該怎麼說?
總不能為了面子給自己戴高帽,說在實驗室做軍工項目吧?
忽然,大門裡走進來幾道挺拔的橄榄綠身影,林照溪一眼便看到了站在中間的蕭硯川,他實在太突出,太高大了。
所以他目光一掃,也一眼就找到了她。
林照溪心跳一震,竟然生出逃避感來,她對社交實在是不擅長,更何況被蕭硯川看見她的不起眼。
而且他是被關注的對象,如果他走來,那麼林照溪也會成為被關注的人,心跳就更緊張了,在功成名就的專家面前,她隻是一枚小透明。
但那雙皮鞋還是停在了她的面前。
林照溪站起身,輕咽了口氣,打招呼道:“蕭首長,下午好。”
蕭硯川眉眼微垂,掃了她一道,而後長腿讓開身後的位置,那是一條紅地毯鋪成的通道,他對她沉沉地低聲說——
“擡起頭來,林小姐,讓他們都記住你,未來科學界冉冉升起的新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