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徹底黑了。

在科技盛行的當下，燈火顯得古老而沉默，散發着橘黃的暖光将濃黑夜幕燙出了一個個斑駁的洞。它們在雌蟲們的掌心中晃動，創造了不被雨雪澆滅的奇迹。

林隽隐在黑暗中，吸入街道彌漫的冰冷金屬氣息。臉基尼遮擋了大部分撲面而來的雨雪，卻阻止不了雨水挂在睫毛上。他呼出一口熱氣，擡手用手套去沾雨水。

這麼一瞬，燈火隊抵達了跟前。

相比于那些約等于權利地位和财富的雌蟲，他先看到了一張張可怕的面具，那些栩栩如生的蟲颚，口器和複眼毫不遮掩地展示着蟲族本身的野蠻和嗜殺，盡管現在是高度文明時代，但刻在骨子裡的基因底色永遠存在。于是，燈火隊裡肌肉虬結，身形高大的雌蟲們就變得有些險惡。他們整齊劃一強勢逼近，每一次臂膀的揮動，腳步的舞動，都會引起道路兩側蟲族拔高的哼鳴。

那是一種非常奇怪的哼鳴，仿佛來自靈魂深處，聽得林隽一陣陣發暈。仿佛有一條藍色的，壯闊的寒冷大江從他身體裡穿過。以至于他不自覺地一同哼鳴起來，盡管他從未聽過這樣的調子。

就這樣，林隽恍恍惚惚，像喝了烈酒，有些不省人事，從托勒密的肩膀上向後栽去。

萬幸，擁擠的蟲群中有好心者伸出一隻手撐住了他。

托勒密反應很迅速，反手撈住他摟在懷裡。

臉基尼罩住了林隽的臉，隻能看見一雙失焦的黑眼睛，托勒密心裡一緊，後頸上的寒毛根根倒豎，“林隽！醒醒！林隽——”

他一邊喊着，一邊抱着林隽擠開蟲群。

他口中喊着的名字實在太過特别，稍有關注過垃圾星的蟲族幾乎都有所耳聞，一時間周圍的蟲族停止了哼唱，神色莫名地看向他們。

“讓開——”

托勒密一聲怒吼，蟲族們才後知後覺讓開一條狹窄的道。他将林隽護在懷裡朝街邊便利店漆黑的門檐慌張跑去。

這家便利店距離燈火隊不過十來米，卻安靜得能聽見昆蟲攀爬發出的沙沙聲。

托勒密像抱蟲崽一樣面對面抱着林隽坐在門前的休憩長椅上，一邊厲聲數落，一邊拉開林隽的臉基尼，好讓他舒暢的透透氣，“你隻有C級，這麼不管不顧地輸送精神力，是想讓我給你收屍嗎！”

說這話的托勒密手在發抖，露出的一雙淺藍色眼睛兇狠地瞪着林隽。

往日碰見這種火氣上頭的雌蟲，林隽早就認慫了，就像烏爾裡克這樣看着他，他隻有乖乖的份，但面對托勒密，他反倒先生起氣來，“你兇什麼——”

被吼了一嗓子的托勒密一怔，看着林隽蒼白的臉和一頭脫了臉基尼和帽子亂糟糟的頭發，長歎了一口氣，實在沒辦法再繼續責備，擡手摸摸他發涼的臉頰，“你就會對我發脾氣。”

林隽抿抿嘴巴，低頭看着兩人之間堆疊的大紅色圍巾不說話。

“你吓死我了知道嗎？”許久，托勒密開口。他把臉埋在林隽的胸口，翁聲翁氣地說道。

“我又沒幹什麼……”林隽悶聲悶氣不高興地說。

托勒密擡頭看着他，“你還沒幹什麼？你差點把自己榨幹了，還沒幹什麼。雖然說燈裡放的是精神火種，需要精神力才能持續燃燒，但你給點兒就行了，那麼死命的輸出，是想回歸蟲神懷抱嗎？丢下我，你良心痛不痛？”

隐約可聞的哼唱還在不遠處回蕩，随着雌蟲們舞動的高舉臂膀，燈火在夜幕中上下浮動跳躍，像一隻隻躍出蟲群牆的魚，露了一面，又潛下去。

“我不太會控制精神力……”林隽喃喃，他不敢和托勒密那雙淺藍色眼睛對視。

也許是因為本就不是原有的東西，林隽操控它非常艱難，那是種玄而又玄的感覺，就像在操控看不見的第三隻手，非常虛假，哪怕非常努力了，他的精神力也時常會沒有反應。而這一次，他壓根就沒調動精神力，所以根本沒想過自己正在輸出這種可能。

托勒密掂着懷裡的林隽，“明年咱們不來了。”

明年，林隽微微一怔。明年他們還會在一起嗎？那感覺有點奇怪。

蟲族哼鳴仍在空中回蕩，雨比雪大了，淅淅瀝瀝的雨裡除了燈火隊，看不見一點光。

托勒密給林隽戴好臉基尼和帽子，仔細撚好衣服的邊邊角角。

雖然為了生存忍氣吞聲了五年，但林隽實際上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他乖乖等托勒密給他整理好，有點兒别扭地伸手調整了一下托勒密臉上的臉基尼。因為方才的慌亂，眼洞都歪了。看着那滑稽的樣子，林隽沒忍住笑了，笑聲如春天細細的溪流淺而清爽，“傻帽。”

“你才是傻帽。”

“你是。”

“你是。”

他們幼稚地吵着嘴，轉身朝着燈火隊的反方向走去。

緩過勁兒的雄蟲邁着兩條長腿大步跑在前面，戴着可笑的臉基尼，迎着雨雪和風，毫無畏懼又暢快肆意。雌蟲從背包裡掏出傘，急忙追上去，“雨下大了，你給我過來——”

“不要，你快點——”

雄蟲高聲裡夾帶着笑意，腳下生風，跑得更快了。細密的雨在他帽子上，臉基尼上，外套上蒙上一層薄薄如糖霜的雨珠兒。

“我真服了！”雌蟲咬牙切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