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在林隽對錢還沒有具體概念的時候,他曾想過要買一幢小别墅,前邊鋪一片草坪,後邊開一塊菜地。
這個願望和爺爺常挂在嘴邊的一句話有關——你不讓我種地,我就把你種在地裡。
爺爺當過兵,參過戰,瘸了一條腿,但腦子沒壞。他在孫輩的指引下進入了信息繁雜的互聯網,沖起了最野的浪。
從那以後,一旦爸爸不讓他下地,他就會說出這句話。
然而等林隽步入社會,拿到第一個月零星的一點實習工資後,買别墅這個念頭也就漸漸打消了。
怎麼也沒想到,最終他還是得到了,還是不花一分錢得到的。
小别墅位于首都星的二環,如果公開售賣,價值不菲,哪怕它有一片磕磕絆絆的八邊形草坪。
怎麼不算是福禍相依呢?
雖然外界對他的罵聲一日高過一日,但沒有任何一個敢跑到他跟前來罵,他的生活沒有受到丁點幹擾。至于星網上的,他不看就是了。誰還能讓他“全文背誦”?
就這樣又潇灑自在地過了幾日,閑來無事的林隽在院子裡架起小桌椅和遮陽傘,白天在這裡喝下午茶,睡午覺,晚上呢就可以獨自小酌一杯。
他記不清來到蟲族時是什麼季節了,但眼下已經臨近初秋,街頭的綠化帶隐隐有了枯黃凋落的勢頭。
雖說白日的日頭還有些毒辣,但夜風已經漾起絲絲縷縷的涼意,吹在皮膚上,像是涼紗拂過,最适合喝一點兒酒。
他從智能超市買了一些特價食材,焖煮成一道不那麼合格的下酒菜——水煮花生。
酒是綠影牌,常見的廉價酒,五星币一瓶。
林隽常看到垃圾星的雌蟲喝。
抿一小口,一股油膩膩而苦澀的火辣氣味直沖腦仁,林隽龇牙咧嘴地擰着眉頭,咳嗽兩聲。
食道和胃仿佛被腐蝕了一般,燒得有點兒疼。
他的身體承受不住這種烈度。
但雌蟲能把它當水喝。
這就是雄蟲和雌蟲之間的差距,這份差距源自基因,于是造就了如今正規星略微畸形的社會體系。這個體系内,雄蟲得到雌蟲的庇護,有任性的權利,但相對應的,要提供對等的生育價值。因此授孕率和安撫率相對較低的低級雄蟲,日子過得并不多麼舒坦。要不是因為他還有點用,身為C級雄蟲的林隽萬萬是住不進二環的。
林隽返回屋裡,往酒杯裡摻了水。
再度來到院子時,碰上隔壁鄰居又一次被抱回來。
自從住進這幢别墅,林隽就發現隔壁那隻嬌小玲珑的雄蟲每天都打扮得光鮮亮麗,夜夜出門潇灑,每晚送他回來的雌蟲都不一樣。
今晚送他回來的是個酷guy,黑色緊身背心加工裝褲,寸頭,柳丁靴,肩膀上兩大片紋身,一直蔓延至手腕。
這在蟲族很少見,因為那會和蟲紋混淆,所以官方不允許雌蟲紋身,除非特殊情況。可見敢這麼明目張膽露出紋身的家夥,必定是有身份地位的高階層,十有八九是個貴族。
在特裡斯坦帝國,貴族是僅次皇室的存在。
雌蟲把鄰居送進别墅,沒做過多停留,很快走了出來。
他本該在走出隔壁院子後,跨上路邊停靠的,那輛酷炫黑色能源摩托,但他沒有,他腳下轉了一個彎,痞氣十足地跨過栅欄,不請自來地進入林隽的小院,厚着臉皮讨了半杯酒。
半杯酒一入口,雌蟲就咧嘴笑得惡劣,“怎麼,首都星的日子也不太好過?”
他知道我是誰,林隽心想。他出現在首都星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星網上到處是他的照片,确實不難認出他,但像雌蟲這樣找上門的卻是第一個。而且他的口吻并不讨喜,有幾分看熱鬧的幸災樂禍。林隽不高興地抿嘴吐出三個字,“我喜歡。”
“真搞不懂你。”雌蟲面不改色地将杯中酒一飲而盡,“烏爾裡克都為你築巢了,你竟然還往外跑。”
築巢。
是啊,烏爾裡克築巢了。
但這對雄蟲而言是什麼好事嗎?
為了壯大巢穴,林隽被烏爾裡克一次次分享出去,從而換取雌蟲一個個進入。巢穴越漸強大的同時,他則像個公用器具,被困在巢穴深處,沒有任何選擇的承受着雌蟲們的欲望,成為繭中被困住的蠶。
好不容易逃離了可怕牢籠,擺脫了控制他的手,到頭來卻被質問為什麼要逃。
這太可笑了。
正是這個質問,讓林隽在首都星備受厭惡排斥。
盡管垃圾星和首都星是敵對關系,但在這件事上,所有蟲族一緻認為離開巢穴的林隽是背叛者。尤其在垃圾星戰況越漸焦灼的當下,更是不可原諒的惡行。
包括眼前這名陌生雌蟲,也是這樣想的吧。
今夜的好心情被驅散,林隽的語調冰冷,“事如飲水,冷暖自知。旁觀者如何看,如何衡量,都算不得數。況且我看你日子也不太好過,還是多想想自己吧。”
雌蟲那雙淺藍的眼睛裡似乎一下開了燈,亮得驚人。配着那幾乎能看到頭皮的寸頭,像個正在為還俗蓄發的和尚,然而姿态潇灑得像大魚大肉吃嗨了的地痞流氓。他盤腿坐在草坪上,将空了的玻璃杯壓在膝頭,一副打算長談的架勢,“說說看。”
“倒也不用怎麼說。”林隽抿了一小口,摻了水的酒并不那麼難喝,他能控制住表情,“你抱着他的時候,臉上寫滿了‘扔出去’三個字。怎麼,被家裡逼着來
的?”
雌蟲以極為忍耐的表情看了他一眼,仿佛他是什麼會讀心的家夥而略略有些警惕,“雌蟲一旦進入最佳繁育期,都會遭受這些。我不指望能和雄蟲結婚,隻要幹一炮懷個蟲崽給家裡一個交代就行,可這些雄蟲難搞的很……”
雌蟲的話語一頓,目光直勾勾盯着林隽。
那種眼神,林隽很熟悉,他微微蹙着眉後倚,想要避開這種令人作嘔的視線。但他們面對面,又怎麼能避得開。
林隽生得極好,長得很像母親。他的母親是三國混血,眉眼深邃立體,五官大氣豔麗。父親也是人中龍鳳之姿。他作為幸運兒,完美地繼承了父母雙方的優點,得到了這副萬裡挑一的皮囊,否則烏爾裡克哪怕再喜歡,也不會那麼快決定築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