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旅行箱還原封不動地站在牆角。如果不是唯一多出來的那個陌生人,我還以為宿醉也隻是我在心情郁悶時做的一個一廂情願的噩夢。
那是一個年輕男性,他單手正支撐着腦袋,坐在辦公桌前的台燈下昏昏欲睡。見我醒了,他才睜開淺綠色的圓眼,直勾勾地看着我。
過了好一會,他才用動聽但陰郁的英音壓低聲音不知道嘀咕了些什麼。
哦——這是怎麼樣的孽緣啊。
我躺在沙發上愣了一會,才扶着腦袋慢慢坐起來。我不知道他是怎麼把我精準送回了房間。這太不可思議了,因為我去喝酒時根本沒有帶上一本證件。不過,現在我隻能祈禱他足夠規矩,沒有“不小心”看到我旅行箱裡的筆記了。
被糟糕睡姿折磨到疲軟的雙腿無法支撐我身體的重量,我跌跌撞撞向他走去……他頓時直起身子,警惕地往後退了幾步。這時我看到地毯上窩成一團的風衣和圍巾,上面還沾滿了氣味刺鼻的嘔吐物。那家夥身上也有些酒氣,但比我的可淡薄多了……一時間我都不清楚那是他自己搞髒的還是我吐髒的。
他好像察覺了我的想法一般,淺綠色的眼睛裡閃過一絲不快。
我一眼就認出了那件灰色外套,輕奢品牌博柏利,很新,市場價大概幾百歐元。那件昂貴的風衣如今正仿佛垃圾一般,癱在地上散發着難聞的臭氣。他那外套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弄髒的,味道好像變得比新鮮出爐的嘔吐物更惡心了。
我忍着強烈的惡心,摸了摸額頭(其實我并不擔心他找我要錢。隻是要幹洗費用,我完全付的起。甚至讓我賠他一件新的,也完全沒問題。隻是如果養父知道我在英國喝酒惹事,會責備我的)。現在,我不關心他為什麼、又是怎麼把我送回來的了。我隻想讓他趕緊把那件衣服丢出去。
“抱歉,可能要麻煩您了……我的英語水平并不是很好……但是您放心,幹洗費用我不會欠您的。其他的損失我也會想方設法償還……”我是法國人,但一直在佛羅倫薩生活,接觸的當然都是眉飛色舞的意大利語,現在又頭痛欲裂。我一時間想不出什麼合适的英語句式,隻能用夾帶法語的英語結結巴巴地和他道歉。半路出家的禮儀課也隻能支持我吃力維持着基本的禮貌和風度。
現在我信了。在極端情況下,人類總是隻能記得自己的母語。
“看來,您是法國人,對嗎?”他還是面無表情,用流利的法語對答如流。“沒關系。我的法語水平應該勉強可以和您交流。”
大概是覺得我和他開了個蹩腳的笑話。
如果真的隻是個蹩腳的笑話就好喽。我苦笑着,頭也好像更痛了。
他沉默了幾秒,用法語緩緩地詢問:“打擾了,需要我給您拿一杯蜂蜜水嗎?”
“……但是我更希望您幫我拿一杯加糖加奶的黑咖啡。”
“好想法。可惜我不建議任何一個宿醉的酒鬼立刻喝上咖啡。”他很幹脆地拒絕了我,還一本正經地告訴我:“那樣對身體害處很大。”
“那就麻煩了……按您所說的辦吧。請給我蜂蜜水,謝謝。”我又一次苦笑起來。忍不住思念起了佛羅倫薩的養父——至少他從來不會限制我這一點點糟蹋身體健康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