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多可惡啊。
讓人正常傳令請他進宮,百葉結那個蠢貨,便興高采烈地思索,是那份先斬後奏的密劄讓大帝有些不高興了呢。還是索倫單純地有些想他了,請他進皇宮玩。
城堡的高聳圍牆分外醜陋,它們隔斷了從出生伊始就形影不離的兩人,非要有王命來搭鵲橋,才能短暫相會。
他哥才稱帝一年未滿,絲蘿已經控遏不住地想去爬滿整個皇宮的牆壁。好時刻監視裡面那位大帝的一舉一動。
規制頂天的王府,住着還是不舒坦。
索倫那個蠢貨,不知道我這株他身上的寄生草,見不到他會百爪撓心嗎。
他就是故意的。
故意不讓我見他,故意讓我渾身難受。
卑鄙醜陋不開花的破荊棘玫瑰。
“開不了花的破荊棘”——這是鄂溫克大帝的仇敵們給他起的蔑稱,類同他們也叫百葉結為,“死荊棘養的小雜草”。
作為玫瑰花,索倫确實一直沒有開過一朵花,以緻于王朝後繼無人,百葉結也自知自己舔着臉姓個鄂溫克,從某種意義上,是因為索倫願意。
但誰叫當年女王陛下種下那顆尊貴的種子時,恰恰好,有陣風,就把顆不知名的野草籽吹到了它腳邊,不同的種子探出的細芽交纏糾葛,難以分割。
百葉結本能就知道,唯一的活路,就是纏住旁邊的那棵小玫瑰藤,不然一定會像周圍類似的雜草,被除盡曬死。
他給玫瑰藤說好話,給他遮擋最酷烈的陽光,最猛烈的暴雨,把最溫和适宜的清風讓給他,再控制住自己,不貪吃營養。玫瑰藤就接受了這個小奴隸,還固執告訴女王,他就是自己的弟弟,他們是共生共榮的關系。
實際上,百葉結清楚,有個屁的共生關系。
他明明白白是株寄生草,索倫是他唯一宿主。
如果可以,他迫不及待地想含吮索倫的手指頭,舔吸他的鮮血,把他身上的骨頭當小餅幹一樣咬得咔嚓咔嚓響。甚至索倫飄過的黑色頭發絲,他都想一把薅進嘴裡。
他撿過索倫掉落的發絲,一根一根地收集起來,舍不得吃。
實在忍不住時,拿出一根來嗅聞,上面玫瑰藤的清新味沒有了。
寄生草的世界裡,沒有什麼能比得上宿主的一絲一毫。
小絲蘿驚慌失措,這可是守财奴最珍貴的寶藏,怎麼會變成破石頭呢。
拿起來小心翼翼咬一口,是最普通的頭發絲,不因為曾經在索倫的頭上待過而顯得特别。
小人兒的心被挖去大塊,他幾乎想掀了房子頂地撒潑,但王宮不是他的家,聽話乖順才可能有活路。
不對,還有索倫。他還有哥。
索倫會告訴為什麼他的頭發不能一直保存新鮮,索倫會補償他的所有缺失。
小人兒奔向另一個小人。
索倫必須安慰我。
長大的百葉結打理好自己的頭發絲,戴上漂亮鮮豔的花環,穿上純白無垢的希頓,奔向對他發出邀請的皇宮。
眼睛和頭發顔色不被喜歡,但沒事,隻要索倫不嫌棄。反正索倫是哥哥,他比自己懂事就行了,保護弟弟是哥哥的職責。他生氣了,就和索倫的敵人一塊兒罵他是不開花的荊棘,但索倫從不罵他是個沒人要的小雜草。
為着這個,他就願意忍耐,克制自己日益隆盛的貪欲。
玫瑰花不能一口吞掉,吞完就沒有了,哪怕是不開花的玫瑰藤也不行。
好想一口一口吃掉他的葉子,他的藤蔓,他的尖刺,但也好想要會揚言說不讓我再受苦,讓我再不用看他人眼色,會給我想要的一切的哥哥。
他在無人知曉的角落煎熬,把籌碼全部押注在索倫身上,期待無所不能的荊棘藤想出兩全法。
都怪他。
如果不是他讓我活了下來,我就不用這樣日煎月熬。
這是曾經什麼都不會,隻敢陰私角落裡躲着,撿拾着玫瑰藤指縫裡漏下的營養,緩慢生長的小絲蘿。
長大了的王弟就嚣張多了。
他沒讓人通傳,徑直推門進入大帝的機密之處。
咦,以該死的荊棘藤那警覺性,他不會沒發現有人進來了。
噢。
他睡着了。
這家夥真是要命,連睡覺都要端個好看的姿勢。誰不知道他姓鄂溫克,他了不起。玫瑰花是給我的嗎。怎麼沒人給他搭個毯子,侍從官們是怎麼當的。
果然,沒有我在他身邊,他根本得不到最好的照顧。
百葉結晃悠着抱來輕薄羊毛毯,随随便便地把扶手椅上的人蓋好,轉身蹬腿坐上索倫的書桌,信手翻看他批閱好了的文書。
可惡,别人的都有回應,就他的密劄上沒有閱後批複——“暴亂鎮壓,鞭屍不必,皇後容後再議,王儲不急。”
王弟的密劄放在已閱的一邊,但上面全是百葉結的字迹,大帝沒做任何批複。
連個“閱”字都沒有,誰知道他是看過還是沒看過,是不是不小心扔錯了地兒。
雖然這樣的失誤大帝不會犯。
介于荊棘藤本人向來的嚴謹,百葉結不好為他找理由來寬慰自己。
不給我回字兒還想睡覺。
做夢。
百葉結不控制自己行動的力道了。
他拉着甜死人不償命的嗓子,喊,“哥,起來了。”長腿回拉,鞋跟做鑼鼓,叩擊在書桌上,發出砰砰聲響。
索倫沒有回應,像此夢極好,他沉了進去。
書桌上的人還沒意識到不對勁,隻納罕這家夥是又連軸轉了多久,有那麼困嗎。這都不醒,大帝真是三日不上前線,忘了枕戈待旦的日子。
“玫瑰花兒,你再不起來,我要揪你的葉子了。”
他沒大沒小,都是索倫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