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句廢話。
百葉結順着索倫的喜好采用了主體性更強的“讨厭”二字,實則是在問他,你還怕不怕火。
隻做一株植物的話,永遠怕火。但荊棘藤他分明不是。
問索倫怕不怕火,跟問索倫怕不怕王附,問百葉結怕不怕索倫,一樣無聊。
曾經的某個時刻,他們或許成為過陰影,但是那隻是曾經。
王附火燒宮殿,王儲反手弑父登基,天下有人會品析賞玩這對的“父慈子孝”,沒人會覺得誰怕了誰。成王敗寇之事,參雜的每一分私人感情,都贻笑大方。
況且索倫很講禮貌。
大帝素來愛憎分明,隻對活人使用暴力,對死人就溫和多了。他親手抹完脖子,用荊棘藤打下禁咒,确保連百葉結的複活之術,都無法生效後,給了王附葬禮應有的尊容,就像也體面地安葬了雷德裡克一樣。
著名的尹河戰役中,這位暴君截斷尹河之水,攜天兵召白火,焚了斯托王宮,讓他頭号大敵之一的雷德裡克飲恨于烈焰之圍。
還留下了那句同樣著名的詛咒——“向我萬千子民高舉刀劍之人,不配壽終正寝。”
索倫連王附燒起來的火,都能作為對敵靈感,幫他弄死另一個心腹大患,更别說一個詛咒。
他壓根兒沒放在心上。
雷德裡克可能也知道自己的對手是個什麼樣的人,但是窮途末路的君主,已經戰至最後一刻,沒辦法了。百葉結更是知道自己的好哥哥,是個什麼樣秉性的東西,所以,他從不對索倫亂下沒用的詛咒。
但驕狂自大的人,自有天收。
雷德裡克得償所願,鄂溫克大帝沒有壽終正寝。
甚至他的屍身沒有被體面安置——有夥窮得發瘋的盜墓賊,不管九族性命,下到大帝的墓葬中決定去撈一發大的。然後,發現裡面大多數東西都徒有其表,空殼率高的吓人。連棺椁都是半空的,衣冠尚在,大帝本人不翼而飛。
被繩之以法的盜墓賊們冤屈至極,他們就沒有盜過這樣墓葬規模與收獲成反比的墓。
事後還被追讨“贓物”,交代“大帝”究竟去哪兒了。
多年過後,這夥沒有确實沒有拿到好東西,被抓前還是窮困潦倒的盜墓賊們沉冤得雪。
可當時沒人敢問二世陛下,他兄長的屍體去哪兒了,所以千錯萬錯,都是這夥膽大包天,窮兇極惡的盜墓賊幹的。
大帝的陵寝好好兒的在那兒,他們不挖出來看看,誰知道那是徒有其表。
不怪他們怪誰。
不過這也是廢話,當年大家隻敢推測和編排野書,沒誰把匪夷所思的猜測上傳天聽,現在,索倫又不知道他的屍體還可能有段奇妙之旅,自然不會去問個究竟。
廢話是拿來嘲笑的。
百葉結等索倫笑話他,這人一出聲譏諷,他就有理由去攀咬他的脖子了。
現在渴的慌,想喝點東西。
當然,他可以直接去咬。養弟弟是哥哥的職責之一,索倫如果心情好,不會拒絕。
現在索倫沒處在揍人狀态,等同于索倫心情好,等同于索倫同意他喝了。
不過,兄弟之間,偶爾講講禮貌,也是種情趣。
哪知索倫這個賤人不配合他的情趣,居然沉思片刻表示,“當然讨厭。”
還有比火更讓人讨厭的東西了嗎?如果有的話,那一定是自己不禁燒,還喜歡玩火的百葉結了。
百葉結粗暴切換話題,“我渴了。”
你讨厭,關我什麼事。誰想知道你喜歡什麼讨厭什麼。
“忍着吧。”
索倫把他扔在此處,優雅地踱步到室内,用荊棘藤檢查了床褥的幹淨與柔軟程度。
蔓延的絲蘿跟随荊棘藤的腳步延伸出去,松松垮垮繞了索倫的頸項一圈。
“哥哥。”百葉結一字一頓,“我,渴,了。”
聽不見話的聾子,你的弟弟他要幹涸死了。
“要渴死了嗎?”
大帝轉過身,把絲蘿撥來繞在自己的手臂上,一拉一拽,把遠遠站着拉着嗓子瞎喊的人,拖至身前。
索倫欣賞他的綠眼睛,揉捏他的金發。
百葉結皺着眉點頭,但沒多掙紮。
“求我。”
百葉結,“?”
“你今天實在是太不乖了。求我,我高興了,就給你喝。”
你不是叫嚷說什麼,我給的是恩賞,你自己拿到的,才是屬于你的嗎。
現在我不給了,你自己求吧。憑本事看能讨要到多少。
憤怒會讓人的眼睛更亮,蓬勃的怒氣囤積在眼珠子裡時,整個人會更富有生氣。
簡而言之,就是美人嗔怒,好看極了。
平心而論,索倫确實挺喜歡這雙稀罕的淺碧色眼睛。
但是綠色不屬于鄂溫克,它并不正确。
索倫确信某個時刻,百葉結身上的每一根細絲都在叫嚣着讓他造反,掀了自己,然後自行想啃咬什麼就狼吞虎咽什麼。他手上的荊棘藤也暗中蓄勢待發,随時預備着面前人的反撲。
但百葉結也出乎了他的預料,他僵硬了一會兒,然後暴力鎮壓作亂的細絲,就把自己貼了過來。鼻息打在耳根,牙齒卻未伸出。
幾根荊棘藤打開窗戶,跑了出去,捧回來一杯甜牛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