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帝忘了,飼養寄生藤的代價,從來都不是他一人在荷擔。
王朝的威勢,足夠讓有些麻煩,不會露頭礙眼。
但現在麼。
他隻是一人,能動能用的,隻有荊棘藤。
身為君主,狂妄不羁不是錯誤。但身為個人,自高自大,會要命。
某些生來就有的東西,會讓人看不清自己,潛移默化間,忘了附加值究竟有多少。
在荊棘藤敲向百葉結心口前,綿細柔韌的長絲絡反把荊棘藤捆緊。
百葉結看到了記憶中那人從未出現過的表情。那種愕然,憋屈,乃至有些許後悔的神色落入黑色淵薮,破開從始至終的冰冷深沉,層層漣漪蕩漾。
他認定,玫瑰花最好的佐料,是後悔。
大帝悔不當初的模樣,最活色生香。
這個時候,索倫的汁液品嘗起來,一定迷人極了。
這樣想,他也這麼做了,勻長手指一拈,指腹的柔軟與唇瓣上的溫熱相接。齧咬出來的細小傷口被蹂躏,滲出的血珠作為戰利品被取走。
細絲溫柔地繞了圈郁戍的脖子,松松垮垮地像裝飾項鍊,百葉結溫聲細語,“哥哥,您後悔喊我來了,對吧。”
被挑釁的荊棘藤氣極,幾番掙紮,在細絲的圍追堵截下,最後隻來得急往百葉結光潔的臉上招呼了一鞭。
發力角度被克制,重手沒有下足,拉出的血線長而不深。
血珠順着輪廓分明的下颔線滾落,百葉結沒管。他看不見臉上的血珠,但看得到手指頭上的鮮豔顔色,這是勝利的果實,而不是某人的施舍。
本質不同。
二世陛下情緒高昂,好東西值得細細品嘗。
百葉結舔走指頭上的血珠,吐了。
什麼怪味兒。
惡心東西。
根本不是索倫的味道。
變質都不是這麼變的。
“你壞掉了?!”
百葉結喘氣,皺眉。
今後的糧食要都變成了這個口味,他就弄死索倫。
索倫笑起來,“那倒沒有。你滾回來,繼續做我的一條狗,賞給你吃好的。”
“不比你在外面撿殘渣碎肉強?”
百葉結眯上了眼睛,倒不十分以為忤,“哥,你可真是嘴硬啊。等你落入了我囊中,有你求我的時候。”
索倫現在整個人,甚至連最脆弱的脖頸都在細絲手上,但“落入囊中”,他卻用的是将來語态。
兩人都未動真章,而且雙方心知肚明,彼此實力不止于此。
但是大帝絕不再占統治地位的優勢了。
“你說什麼?百葉結,你再說一遍。”
“好哥哥,我說什麼要緊嗎?”絲蘿主人嘴角揚起的弧度迷人,他用清甜嗓音,娓娓道來,“難道,我會的一切,不都是哥哥言傳身教的嗎。”
“當年你料理王附之時,下手可比我狠毒多了。”
說起來,那還算你親生父親,而你可不是我親兄長。
你弑得親父。
我欺壓不得兄長?
眼簾霍然撩起,索倫目淬冰渣,“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百葉結用目光丈量,絲蘿已經量了圈的脖頸,踩在大帝不顧一切,要跟他刀槍相向前,避開問話不答,轉頭說,“哥哥,這樣互相戳心窩子,是給人看笑話的。我們到底是同氣連枝的兄弟,這天底下沒有比你我更親近的人了。”
“我們好好兒聊聊,好嗎?”
索倫冷笑,“剛開始,是我不想好好說話的嗎?”
絲蘿撤走,撒在海水中,比海藻還要柔順。
當然不是。
但對于思想深處,拓落有‘不向我下跪,等同于我跪下’鋼印的人來說,不打一架,不跟他露一手掌中刀刃,他根本學不會與人平等對話。
帝王給的殊榮,得拿功績與服從來交換。同時,還得記住,那隻是殊榮。
做大帝恩賞下來的特例麼?
百葉結對那玩意兒,完全沒興趣。
“我問你話呢。”
大帝饒是簽城下之盟,都簽得像擄走了别人的祖宗。
“忘了。”
絲蘿歪頭攤手,然後再新一輪動手前趕緊說,“哥哥,你理解一下。你過世之後,我自己都又過了一十四年,有些東西記不清了,是正常的。”
索倫垂目,思考這話暗含的信息。
百葉結便得寸進尺,“哥哥,你看。”
“這下你知道了吧。”
“你用你那陳舊的短淺目光,來看待我,是不對的。我們在同年同月同日降生,可不是在同年去世。你早就死了,二十六歲時,你就死了。”
二世陛下的說話語調,随着自我放飛,溫柔又活潑。
他不拿索倫那種,故意與人拉開距離的貴族腔調。
仿佛春風過境,高高興興地把不知名小黃花,成串綴滿枝頭。
自由的像要插上翅膀,變成個精靈。
甜香灌醉四野,統治區内百花争豔,不問高低與貴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