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消失了。
漫長的無知覺中,陳蔓枝做了一個夢,夢裡是08年的夏天。
媽媽帶着她和哥哥去了北京。
北京很遠,那年年初雪下得特别大。爸爸看着雪,很惆怅,說冬天過了就好了,等夏天,他在單位請幾天假,一家人去北京感受奧運會氛圍,這樣的盛會也不是什麼時候都能趕上。
爸爸是個足球迷,和他們那一代很多人相同,喜歡阿根廷,喜歡馬拉多納,覺得那個叫梅西的小将挺有靈性,打趣地說,去北京考察考察他比賽,看看他能不能繼承球王的衣缽。
北京很遠,五月份,爸爸留在了四川。
媽媽流幹了眼淚,說:“北京還是要去。”
那是爸爸的心願,媽媽做了很多攻略,給她和哥哥買了漂亮的衣服,自己穿得卻還是前幾年結婚紀念日,爸爸給她買的衣服,不鮮豔,款式也舊。
那年陳蔓枝十歲。
北京很大,去的那天已經是閉幕式結束的第二天。雖然沒有進鳥巢,但是行走在城市的任何角落,都能感受到奧運的氣氛,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着笑容,眼裡透着光,那是對盛世未來美好的期待。
離開北京前,她和哥哥也看了一場比賽。在野球場,一場少年足球比賽,參賽的人和她年紀差不多大,比賽中一個個踢得很兇,身體對抗激烈。
陳蔓枝對那場比賽記得很清楚,有人犯規,有人受傷。
有人一次次不服輸爬起。
夢境和現實總是不同的,在夢裡,爸爸也去了北京。她站在天安門廣場前,看到爸爸的身影,背對着她,追上去,就要牽到那隻粗糙厚實的手時——
醫院消毒水的味道,沖進了鼻子裡。
陳蔓枝猛地睜開眼,心髒要跳出胸腔,怔怔地盯着白色的天花闆,和懸挂着的輸液瓶,而後陷入長久的恍惚中,似乎08年應該是剛剛的一瞬間,是昨天。
聲音開始複蘇。
走廊是來來往往的腳步聲,陳蔓枝眨了眨眼,失神的雙眼從夢境中逃離出來,撞上一雙擰着眉心,冷邃晦暗的目光。
周啟蟄。
男人臉色繃得很緊,薄唇抿着,不發一言。
暈倒前,不是幻聽。
周啟蟄又出現了。
紮着輸液針的手背隐隐脹痛,陳蔓枝動了動手指,發現動彈不了,被坐在床邊的人一隻冰冷的手捏住了。
她想拿出來,周啟蟄捏得更緊,就那樣居高臨下、面不改色看着她。
“陳蔓枝。”
他叫她名字,聲音依舊是冷的,手上的力道卻緩了些,大概是察覺到她不舒服,輕輕揉了揉她手指。
冰涼粗粝的指腹按揉過她發麻的骨節,血液漸漸流通,手開始沒有那麼脹。陳蔓枝不想動了,喉嚨疼,動了動嘴巴,聲音也是啞的。
她開始習慣指尖觸碰的溫度時,周啟蟄卻松開了她的手。
他不讓她說話,卻一副不容拒絕地語氣:“我們談談。”
陳蔓枝疑惑看着他,周啟蟄眉宇之間仍是隐隐散不開的陰沉。
“那位中介我讓他回去了,這兩天你把東西收拾收拾,搬到我那邊去。”
?
陳蔓枝急得咳出聲,周啟蟄用眼神打斷她,不緊不慢說道:“陳蔓枝,聽我說完。”
“你也不是白住,日後出了名要去我店裡多走動,幫我宣傳宣傳。等過幾個月你手頭寬裕了,想給我房租也好,想搬走我都不會攔你。”
“但是……”
“但是什麼?”周啟蟄根本不給她說話的機會,“你覺得我不是好人,怕我對你圖謀不軌?還是你自己心虛,對我有偏見,不敢靠近我?”
陳蔓枝被噎住,臉上有幾分無辜,小聲道:“周啟蟄,你能不能讓我說句話。”
周啟蟄看不得她這種表情,心裡一軟,弧度很淺地揚了下唇:“嗯,慢點說,先喝點水。”
一旁進來換藥水的護士,将床頭搖上去。陳蔓枝坐起來,接過周啟蟄遞過來已經溫好的水,喝了兩口後,喉嚨潤了些,理了理思路,說:“我工作日夜颠倒,沒那麼規律,住在你那,一方面會影響你生活休息,另一方面,我也擔心給你造成不必要的麻煩。”
周啟蟄抓住重點:“什麼麻煩?擔心跟我傳绯聞,還是擔心引起誤會,害我交不到女朋友?”
……
陳蔓枝點了點頭,他能理解實在太好了。
周啟蟄漫不經心一笑,以退為進:“我可以去别的地方住,張寬那裡能打個地鋪,隻要他女朋友不過來,我還不至于流落街頭。”
?!
“那怎麼行?”
笨蛋,連他流落街頭這種話都信。
周啟蟄從口袋掏出一顆糖果,塞到她手裡,垂下眼,語調無波:“總比我聽到你暈倒要行。”
他頓了下,藏住心裡那份後怕,擡頭,眼神侵略般罩住她:“而且,我們作息不是同頻的嗎?”
陳蔓枝想了想,似乎确實是這樣。
草莓味的奶糖,躺在手心,包裝紙也沒撕開,甜味卻溢在舌尖。
陳蔓枝舔了下唇,鬼使神差低低問了句:“周啟蟄,你能幫我撕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