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傑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回頭去看剛剛說話的史蒂文。然而這情況對史蒂文也屬于超綱了,他是保镖,以前見過死人,但後續處理的麻煩事也不是他這個高級保镖來處理。于是兩人又齊齊轉頭看向羅譽。
羅譽還懵着,他渾身都在微微發抖,看着地上的屍體,還有些不可置信。殺人不是他的本意,他從未想過要殺人!剛才他其實什麼都沒有想,所有的行動都是源自本能。但這樣是不是反而驗證了他本性殘暴?他殘暴?不殘暴嗎?那麼多血!如果不是殘暴,怎麼下得去手?可是這不是本意……
羅譽的内心正在經曆狂風暴雨。一切超出了預計,變得無法理解,光怪陸離,更不要說掌控。他低頭看着自己滿手的血水滴答,有什麼東西好像不一樣了,可能再也回不去了……殺人了……
羅譽艱難地擡起頭看向自己在場的同伴,瑟傑和史蒂文也正看他,目光裡的擔憂和關切毫不掩飾。羅譽的心太亂了,這一刻他沒有辦法正常思考。
他再次茫然地轉頭去看現場的其他人,于是直直地看向小湯姆的幾個手下,那幾名呆若木雞的大漢瞬間就像過了電似的驚醒過來,一秒都不敢猶豫,從原地彈起,飛奔逃離,就連他們老大的屍體都無暇顧及。誰能想到,看上去最無害最廢物的那一個竟然是殺氣最重的呢……
那一夜,改變了很多事情,也改變了很多人。
遠在聯邦國的諾坎得知消息後,險些要親自飛來合衆國,隻是他的身份被合衆國官方限制入境,偷渡又相當周折,這才作罷。但諾坎十分感念羅譽和史蒂文對瑟傑的相救之情,專門打來視頻,對他們表達由衷的感激,讓他們安心養傷,他安排了最好的醫療和護理團隊給他們。并且許諾欠下他倆的人情,任何時候都可以來找諾坎要求回報,任何要求都行,諾坎絕不會食言。
瑟傑對這兩位的态度也變了。這事兒之前,史蒂文在他眼裡和别的保镖沒有什麼不同,這事兒之後,就是過命的兄弟了。他也終于領會了一些諾坎的用意,也認同了諾坎對史蒂文的評價。羅譽那就更不用說了。瑟傑心裡記着,這是羅譽第二次救自己的命。小羅總是安靜地追随着他,在關鍵時刻,毫不猶豫地出手救下他。即便是自己的父親諾坎,也會先評估這個兒子對自己是否有用,然後再表現出慈父做派,但小羅,除了初見面時要求他幫他脫困,他就再也沒有試圖從自己身上索取過什麼。這世界上,小羅才是真兄弟!
史蒂文有在好好養傷,他很快樂,放心大膽地花着老闆的錢,摸着老闆雇的護理妹子的手,并且非常樂意讓護理妹子摸他的胸肌,腹肌也沒問題……要說有什麼改變?他對瑟傑确實有所改觀,這個不出意外會成為自己未來雇主的富二代,确實沒有他最初以為的那麼纨绔無能。他還是有幾分膽氣的,但也僅此而已。史蒂文仍然對讓瑟傑成為自己的雇主一事有着一絲保留。所幸時候還早,他們都還年輕,還有好幾年才會面臨最終的選擇,來日方長。現在,好好享受生活!甜心,我的下半身為什麼沒有知覺,你能過來幫我檢查一下麼?
羅譽或許是受到影響最大的人。他從安靜變成了現在的沉默。
幾個年長一些的保镖平日裡跟他關系還不錯,有些擔心他,會更多地關注他兩眼。他還是個孩子……那幾個年長的保镖已經有了自己的孩子,是以對孩子的心理狀況更加敏銳。羅譽顯然正在經曆自我重建的過程,隻希望這個過程不要太過痛苦。
事實上,羅譽很痛苦。他接受不了現在的自己,一個成為殺人犯的自己。他原本已經計劃好了,做了充分的準備,很有可能成功。離開家到現在,他從沒有如此接近回家的路。
可一瞬間,全都沒有意義了。就好像一波洶湧的潮水過境,沖垮全部,摧毀所有。包括他自己。
以前那個幹幹淨淨的羅譽死了,如今隻剩下一個兩手沾滿鮮血的殺人犯,就算死了也隻能是個流浪異鄉的孤魂野鬼。
一個罪犯,跑去大使館說,我是你們國家的公民,你們讓我回家吧?見到爸爸媽媽,再告訴他們,你們的兒子還沒成年,沒來得及讓你們為他自豪,就犯了大錯?
滑天下之大稽!
這是錯嗎?不,這是罪,是孽!
這樣的羅譽,隻會令父母蒙羞,他還怎麼有臉回家?
他回不了家了,再也不能回去了。
以前是有家歸不得,以後是無家可歸人。
他犯下了罪孽,他的一切都要被收走,他終将一無所有。
羅譽把頭埋進臂彎。
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他到底是怎麼一步跌落,全盤脫軌的呢?是小湯姆帶人來尋仇?是女招待出賣瑟傑?是瑟傑與小湯姆結仇?不,都不是……原因或許應該追溯得更為深遠。
是瑟傑的堕落,是諾坎的主觀,也是羅譽自己對事态的刻意縱容,甚至引導……誰都不是無辜的,包括他自己。
恨意在胸口灼燒。想要燒毀每一個罪人,将他們全都挫骨揚灰,讓他們統統下十八層地獄,永遠在油鍋、刀山、火海中煎熬沉浮,永世不得超生!包括他自己!
良久之後,羅譽低垂的頭終于從臂彎中擡起。
人要繼續活下去,總要有點奔頭。羅譽的奔頭曾經是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也曾經是尋找回家的路途。如今,這些都成了美好的癡心妄想,那麼,該換個實際點的,重新開始了。
老諾坎不是說了麼?他欠了他羅譽的人情,随時都可以向他讨還。呵!希望他可不要太心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