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問問,你是如何取得合衆國籍的麼?”陳登嗓音沙啞地提問。
羅譽摘下眼鏡,用餐巾仔細擦拭,坦然回答:“十歲時被收養。”
“那你是知道自己原本的國籍的。”
“是,我出生在這個國家。”羅譽的語氣變得有些冷淡。
“你之前沒有說過……”
“你也沒有問過。”語速很快,羅譽第一次用這樣生硬的語氣對陳登說話。
陳登垂下眼,低聲問:“那你原本的名字……”
羅譽終于擦幹淨眼鏡,将它戴上,眼睛再一次被遮擋在金絲眼鏡後面。他微微歎了口氣,該來的終歸是來了。
他輕聲回答:“羅譽。”
陳登鼻子一酸,拼命忍住,說:“你是不是早就認出我了?”
羅譽沒有否認。
“你為什麼不說?”
“……我最初隻是懷疑。”羅譽轉過頭來看着陳登的眼睛回答:“我隻知道你的名字,我不能确定。在這裡叫這個名字的人可以有很多。我無法确定。”
“那吃汽鍋雞那晚,你還不能确定?”陳登質疑。
“正是在那晚,我才确定是你。”羅譽解釋。
“可你還是沒打算說。”陳登開始譴責。
羅譽頓住,然後把頭扭向另一邊,“……因為你沒有認出我。”
陳登怔住。
羅譽咬了咬嘴唇,有些委屈地說:“我認出了你,可你沒有認出我,我隻是一個陌生人。而在你的記憶裡,我似乎加了一層美化的濾鏡。如果那時候我說我就是那個欠你汽鍋雞的發小,你會信麼?”
羅譽吸了口氣,繼續說道:“而且我已經陷入了某些麻煩,我不想讓你覺得,記憶裡那麼完美的朋友現在變成一個惹人嫌棄的惹禍精。”
陳登都不知道自己的淚腺原來如此發達,今天第二次掉下金豆子。
史蒂文帶着幾個打包盒進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自家boss有些無奈地給菜鳥小警察遞紙巾,而另一位正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澄清:“我怎麼可能嫌棄你!我一直想把你找回來!想了十幾年了!我就是一時沒把你認出來,你就不想認我了!”小警察越說越激動,還一把攥住羅譽的領子,大聲問:“我要是一直沒把你認出來,你是不是就回合衆國了?然後是不是就再也不回來了?”
羅譽的領口被拉開了些,陳登一眼就瞧見了左側的鎖骨上方殘留着一道陳年舊傷。李弛的話仿佛回響在耳邊:他看起來最文弱,可是他也受過不少傷,比如左側鎖骨像是斷過,背肌也像是撕裂過!陳登瞬間收了力,不敢大力拉扯羅譽。
羅譽不知道他内心那些百轉千回,有些無奈地給他擦臉,回答他:“确實想過,你認不出我,我就不用再找理由來這裡了。你不要哭了,我怎麼不記得你小時候這麼哭包。”
“我不是哭包!”
“對對,你不是。你怎麼還哭?”
“我沒哭!”
“好吧,你沒哭。”
史蒂文在這一刻真的很無助,上帝啊,我這時候進去打包飯菜是不是顯得特别蠢……
總統套房S888内,史蒂文識趣地表示自己需要去買包煙。陳登坐到沙發上平靜了下來。男兒有淚不輕彈,他上一次這麼哭也就是羅譽失蹤那會兒,本以為這輩子不會再有機會哭成這樣,事實證明想多了,插旗必倒。他剛都哭到呼吸性堿中毒了,理智恢複後才覺得好丢臉。
羅譽給陳登遞了杯水,他把杯子握在手裡也沒心思喝。他有太多問題想要問,一時間又不知道該從何問起。
羅譽倒是很耐心,把他帶回套房,避免了在餐廳被服務員圍觀。等他開始平靜下來,開始回答他的一些問題。
“其實,我有很多事情已經記不太清了,有段時間的記憶是淩亂的,甚至到現在還有些事,我無法确定是幻覺還是事實。”羅譽冷靜地述說。
“我腦子裡的印象是,我剛跑出幾步,就被追上,他們抓住了我的書包,我甩掉書包接着跑,又被抓住。然後就被打了頭。我醒來的時候就在一間很黑的房子裡,旁邊有其他的孩子,都比我小很多。我就試着跑,然後又被抓回來,他們就會打我。他們帶着我們幾個孩子總是在趕路,幾乎每天都會開車換一個地方。孩子陸續被賣掉,也有新的孩子被抓進來。我跑不掉,就總會被打。”
陳登不想打斷羅譽,他安靜地聽着,心裡會不時回想起老刑警當年的話,果然一一應驗。阿譽講得那麼平淡,羅叔叔他們聽了該多心疼。
“後來有一天,我不知道具體地點是哪兒,隻知道車是沿着一條大河走的。我找機會下了車,然後跳進了水裡。那兩個人沒跟着跳下來抓我,應該是不會遊泳。我在河水裡漂着就暈了。等我醒過來,是在一家醫院裡,我已經被救了。”羅譽說到這裡,停下來喝了口水,露出一個欣慰的笑容。“你剛才問我,為什麼我沒有給你們報信。我剛醒的一段時間,渾渾噩噩的,甚至連姓名都說不清楚,警察都問不出什麼。後來醫生說可能是腦部受傷有出血,也可能是在水裡缺氧,反正有一段時間,我腦子裡都是混亂的。”
陳登吸了吸鼻子,低聲問:“後來呢?”
“我不知道過了多久,等我稍微正常一點的時候,已經在福利院。再然後,有個合衆國男人來院裡,就是我後來的養父,他辦理了收養,把我帶去了合衆國。”
陳登半天沒說話。幼時最好的朋友遭遇了最可怕的事情,曲折離奇。羅譽全程說得輕描淡寫,但陳登當然知道實際情況一定一波三折,充滿了磨難。
羅譽叙述的這段曆程中,還有些問題沒有說明,比如他作為涉及懸案的受害人,即便因為記憶混亂導緻暫時無法查到國内監護人,怎麼能被其他人收養。對此羅譽表示也不清楚,當時的年紀和健康狀況都不足以讓他弄清楚當時的情況。陳登一時間也沒有心思深究,因為早年間确實有很多管理不規範的地方,出現各種差錯也不是全無可能。
在羅譽後續的陳述中,陳登也了解到,他的養父對他還算不錯,在收養他之後,事業上也意外地獲得了幾個非常難得的機遇,羅譽在那邊接受了良好的教育,成年後逐漸接手養父的公司。在這些年裡,羅譽的身體也慢慢好起來,想起了一些事情和人。前不久經人介紹,對接到大華這邊有個新能源項目,出于一部分的私心,他向養父請求親自來這邊一趟。
陳登的内心五味雜陳,他也向羅譽說了些後來的情況。好兄弟渡盡劫波,他辛酸不已;久别重逢,他欣喜若狂。如今兄弟相認,他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比如羅譽的親生父母已經失聯多年,陳登相信他們仍在不懈地尋找自己的兒子,必須盡快找到他們,讓他們一家團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