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睿江涼聲道:“兔死狗烹,他若知道鄧家的這些爛事,你說他會不會和鄧家做清算?你以為荃哥過繼給宋氏,咱們鄧家就穩當了?遠遠不夠!”
“我就是要告訴宋氏真相,讓宋氏在臨死前不顧一切與蕭青然撕破臉皮,讓人看到蕭青然的虛假。隻要宋氏一鬧,為了不落人口實,蕭青然自然會讓我們鄧家出手剪除宋氏留下的舊人。這樣我們鄧家不僅能握住蕭青然的把柄,還能趁機從宋家撈好處,否則就憑姑母那幾句空話,我們能得到什麼?”
“宋氏的家财是留給蕭家的,不是鄧家,鄧家若想分一杯羹,就必須把水攪渾,這樣才能渾水摸魚。想要撈得好處,還不想髒了手,天底下哪裡有這麼好的事?這件事,誰也别想幹淨!”
“你盯緊宋氏的舉動,過兩日等青然從保定府回來,我們見機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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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蕭元綽帶着一身寒氣從外面奔來,将身上的大氅丢給迎出來的丫頭,迫不及待的挑簾進屋看望歸甯。
見歸甯攜靠在床頭翻看賬冊,一手奪過來扔到一邊,心疼道:“你身子不好,這些勞心費神的東西就不要看了。”
歸甯勉強擠出一絲笑顔,“蕭家的事情自會有婆母操勞,隻是這些是宋家的東西,我總要捋一捋。”
蕭元綽湊近她身邊,聞着她身上熟悉的香氣,忍不住将人一把擁入懷裡,在她耳邊低聲吐氣:“這兩日怎麼樣,身上好些沒?吃了多少飯,睡覺好不好?我不在的時候,下人有沒有偷懶耍滑服侍不周?”
面對他的關心,歸甯一笑置之,随口問了幾句公務是否順利等語,蕭元綽一一答了,夫妻二人如同往常閑談起來,最後歸甯提起要給範氏送禮:“我素與大理寺少卿之妻範氏交好,聽說她又有了身孕,我纏綿病榻久矣,也不便去探望,讓周嬷嬷帶些我慣用的香囊脂粉替我走一趟吧。”
玉容坊的東西質優價高,對于俸祿微薄的普通官宦之家可謂是稀罕物,歸甯卧病多時,之前攢的不少脂粉還沒有拆開,正好去送人。
蕭元綽聞言面不改色地應了,這讓歸甯有些恍惚,似乎是自己錯怪了他。
可等他剛踏出孤芳苑的大門,周嬷嬷就來報:“夫人,如您所料,大爺悄悄找過香冬了,老奴依着您的吩咐在暗處躲着,隻聽到大爺說了一句話‘從玉容坊重新買幾樣送人,刻有十字紋的萬萬不可流出去,東西交給周嬷嬷之前務必先拿給我看一眼’。”
原是送給她的東西都有特殊的标記,他什麼都知道。範氏有孕在身,範氏的官人又是大理寺的人,容不得他不小心。
隻需一個小小的試探,就讓歸甯看清了一個殘酷的事實:與她溫情款款日夜纏綿的枕邊人,背地裡卻藏着如此險惡的用心。
周嬷嬷說完,見歸甯一直沒有反應,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夫人,您要是難過就哭出來吧,這裡沒有外人,别憋壞了,老奴瞧着心疼。”
話罷,自己先落下淚來。
歸甯将苦淚咽盡,攥了攥拳,咬牙道:“我不會讓他們得逞的,我就是死,也要一個公道。”
話罷,她将周嬷嬷遣出去,獨自坐在黑暗裡,想了一夜。任淚水流幹,心死如灰。
次日一早,攬鏡自照,鬓邊又多了幾縷白發,歸甯用熱毛巾敷着腫似核桃的雙眼,交代周嬷嬷看望完範氏後,在回來的路上買一樣東西給她。
周嬷嬷聞言大驚失色,剛想開口多問幾句,就被歸甯搶先打住了:“嬷嬷什麼都不要問,一切依着我的安排照做就是。”
當晚,下值歸來的蕭元綽如往常一樣過來看她,聽香冬說夫人今日不肯喝藥,攬着她消瘦的肩,寵溺中滿是擔憂道:“是不是嫌藥苦?我讓人把蜜餞和蜂蜜拿來,我來喂你喝,好不好?”
歸甯搖頭,嬌聲泣道:“夫君,我覺得還是劉禦醫的藥好,還是讓劉禦醫來給我開藥好不好?還有,我不想再施針了,好痛……”
面對愛妻的苦苦相求,蕭元綽明知劉禦醫已經無計可施,還是點頭應了,他隻希望她在所剩不多的日子裡能過得舒坦些。
很快歸甯換大夫的事傳到了鄧姨娘的耳朵裡,她左等右等都不見夫妻二人産生嫌隙或者争吵,心裡愈發打鼓。不僅如此,連荃哥過去服侍時,宋氏也是一臉和氣,沒有發現任何不妥。
可這些擔憂她不敢和姑母鄧氏說,隻能學着姑母裝模作樣為夫人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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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甯的安排也讓周嬷嬷十分不解,将劉禦醫新開的藥遞給歸甯,見她忍着苦一口飲盡,問道:“夫人為什麼一定要讓劉禦醫來?”
歸甯冷靜道:“日後我需要有人為我讨回公道,揭開真相,劉禦醫就是最好的人證,我要遞一把刀給他,所以藥必須是他開。”
見周嬷嬷仍是一臉迷惑,歸甯繼續道:“為了給蕭家留後,我吃了八年催孕的藥,都是出自劉禦醫之手。以他的醫術不可能發現不了症結所在,他大抵早就知道真相,卻隐瞞不說。所以我要借刀,必須找個明白人。”
接下來的日子弘文伯府一如往常,伯夫人病重,大爺日夜忙于政務。
歸甯先讓香冬親手寫下一封訴狀,随後強撐着身子留下數封密信交代自己的身後事,又趁自己還清醒,盤點母親留下的财物,做好籌劃。
做完這些,十分配合地将劉禦醫開得每一副藥都喝得幹幹淨淨,坦然面對自己的死亡。
這個過程痛苦而緩慢,每次周嬷嬷給她梳妝,頭發都掉得厲害,“夫人一定要受這種苦嗎?沒有别的辦法了嗎?”
歸甯麻木地擡袖擦去唇角的藥漬,眼光空洞木然,“這就是最好的辦法,我就是殺了自己,也要讨回一個公道。”
她撚起一根落發,吹落床邊,忍受着身上傳來的劇痛囑咐道:“将頭發仔細收起來,留着有用。”
周嬷嬷擺出一副豁出去的架勢道:“真的沒有别的路可以走了嗎?夫人可以現在寫狀紙,我和香冬這就去告狀,也不用日日受這種折磨。”
歸甯異常清醒,苦笑道:“就這點兒證據,鄧家隻要略施手段,香冬就會成為替罪羔羊。不僅半點兒傷不到他們,而所有追随我的人,會因為知道這件事,在我死後被一一清算。”
她握着周嬷嬷寬厚溫暖的手掌道:“你們是真正陪我到死的至親,我自己已經時日無多,不能不考慮你們。隻要我平靜的什麼都不說,夫君感念我生前付出,礙于名聲,也會善待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