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念同樣站在隐蔽的樹蔭裡,應當是匆忙返回,臉上還帶着運動後的紅。
他大概還不知道喻想早就發現了他,看到喻想跟着小夥伴融洽相處的樣子,好像漸漸放下心來,終于松了嘴角,露出個如釋重負的笑來。
一場遊戲結束,老師們正挨個給瘋跑出汗的小朋友們擦臉,輪到喻想的時候,他很乖地主動擡起頭,臉蛋紅撲撲、圓鼓鼓的,帶着雙笑眼,看起來十分乖巧可愛。
他看到了喻念漸漸彎起來的、笑意盈盈的眼睛。
老師的手剛放下,似乎擔心喻想會轉身看到自己,喻念很快小跑了幾步消失了。
大概是終于放心了吧。
看到空了的圍欄,梁懸想終于也收了目光,自樹影裡現了身,目光正尋找着,便與正看向自己方向的喻想對上了視線。
喻想還是和那次在醫院一樣微昂着頭看着他,似乎在無意識地掰着自己的手指,卻又是在實實在在地與自己對視。
梁懸想覺得自己的喉嚨處像被什麼哽住,像個生鏽的機器般無法運轉出下一個動作。
腦海裡構想着,或許我應該學着接近他,和他相處。
或許自己應該先問,你還記得我嗎?我們在醫院見過。
但自己當時戴着保持器躺在病床上的樣子對小孩來說或許還是有些吓人。
大概是到了休息時間,有些小朋友興奮地跟着老師跑進教室,喻想卻還是捏着手指直直地朝着他站的方向看着。
梁懸想将背挺得更直了一些,又覺得或許高大或許讓他在小朋友面前顯得有些吓人,于是又微微佝偻了身子。
喻想看着他,或許就隻是因為幼兒園外有個站了很久的人這件事讓他有些好奇,小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梁懸想卻覺得他比那些小朋友看起來都要生動可愛。
他覺得自己的心好像軟成豆腐塊兒一般,想到他是怎樣從一個小豆丁長成現在的樣子,他就覺得一顆心可以為了這個小人被捏成任何形狀。
可想到他是怎樣從一個小豆丁長成現在的樣子,腦海中又回想起喻念帶着孩子站在病房門前躊躇尴尬的樣子。
不該這樣的。
他們的臉上都應該帶着不摻任何雜質的笑容,露出彎彎的眼睛,笑起來如春日晴光正好時随風飛起的漂亮風筝,被風輕柔地托舉,飛遠、飛高,飛到沒有憂慮、遠離痛苦煩憂的地方,俯瞰地面變得渺小遙遠的人間悲歡離合,一片歡暢。
*
熟悉的、邊緣有些舊了的照片,可愛的、露着小虎牙的笑臉旁是試圖接近卻又遠離的手指,像是帶着無限缱绻,摩挲着照片中接近臉側的位置。
空氣中彌漫着一股像是被稀釋掉的某種味道,來自他沉寂一片的腺體。
就像是早就被劃出道口子的地方,待到某個覺得接近幸福的平靜時刻,又突然冒出帶着鮮血的猙獰傷口。
等到發覺時,那兒或許已經變成一塊兒無法挽救的神經壞掉的爛肉。
麻木的、遲鈍的痛從腺體邊緣傳來,仿佛皮肉下有什麼明明與血肉粘合着卻又被排異着的事物,随着脈搏的跳動漸漸傳遞出強烈的疼痛來。
手指終還是輕輕地、無限留戀地帶過了照片上的那個笑容。
梁懸想低着頭,燈光下脖頸彎曲投下的影子像是被壓彎的形狀嶙峋的樹枝。
照片被放下了,旁邊是一塊兒薄薄的、看上去十分鋒利的刀片。
左手扶上頸後,似乎是在确認腺體的位置,又在腺體往下三指的地方停住。
刀片被拿起,皮肉被劃開的感覺如此清晰,刺痛卻隻在一瞬,他感覺到有鮮熱的血液順着頸項滑下,接着用力撕開了那片皮肉,幾乎是使了些力從裡扯下了一片薄薄的東西。
一片粘着模糊血肉的定位芯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