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宋郎君倒比他同姓兄弟更有禮數些,合歡暗暗心想。
“今日競燈還是老規矩,不論身份高下,隻論輸赢,赢的人便能将燈取走。”
不止橋上的人,合歡左右的競燈人議論紛紛。
“宋郎君每年規矩如此,我原先還以為他在吹牛--哪個世家子會樂意自個做的東西到咱們這些泥腿子身上,便是和咱們待在一起,那一身衣裳就不要了,還得沐浴焚香。”
“是啊,還是宋郎君好,不然這麼稀罕的東西,咱們怕是一點也看不到。”
合歡深以為然,今夜上元觀燈的人那般多,也有世家奴仆仗勢欺人,架着馬車喝令觀燈的普通人讓路,路人敢怒不敢言。
路都如此,珍惜的寶物自然恨不得據為己有,如何願意讓給世家鄙夷的貧人子弟?
自然也有人不同意,一身着錦衣,氣焰嚣張的人道:“宋郎君也真是,在場之人大多是為郎君們求燈,這些庶民怎麼能來摻和,他們得了寶貝還不是要賣了換錢,如何會珍惜?”
“就是,這等寶物就應該安放在園林裡,請諸位女郎和郎君品評競燈,怎好叫這些下賤人也來沾染?宋郎君未免太不知事。”
合歡撅嘴,這些人也知道有可能像上次一樣,燈被人競走,回去被自家女郎郎君們打罵,卻不敢大聲反對,隻敢在這裡盛氣淩人恐吓别人。
這時,宋郎君的話清晰地傳到耳邊,他說出今次競燈考題:“我想看,情。”
“少年不識情滋味,為賦愁腸總關情,恨海情天,不外如是,我想見識見識其他人的情,如果能打動我,這盞“有情燈”,就屬于他了。”
那老管家不知觸動什麼機關,美人燈後的月亮竟隐約露出一位郎君身影。
情?合歡瞪大眼睛,這是什麼題?
她有些茫然地往橋頭看去,卻見人海茫茫,沒有她想看到的那道人影。
孟合歡後知後覺地有些犯難,奈何自個誇下的海口,如何能退縮,這要讓她如何在奚瓊甯面前擡得起頭?
縱然她孟合歡能屈能伸,不稀罕做什麼響當當的守諾君子,此刻放棄也不失為一條出路,但是,她心中糾結極了,莫名不想叫奚瓊甯失望。
“罷了,”她鼓起勇氣,這道題如此之難,她也定會全力以赴,如果沒得到燈,她就親手做一盞送他。這樣一想,有些緊張的心也放松下來,還有心思去看其他人如何對題。
題目一出,台下人紛紛對視幾眼,都怯得不敢上台,有一個文绉绉的男人見此情況,昂着脖子就先去答題。
“我的情,就是我娘子啊。”他有些贊歎道,看上去十分喜愛口中的娘子,合歡更是好奇地等着他繼續說。
“我家娘子,十分賢惠,因我少時家貧,腿受了風寒,娘子每每都要為我打水浸泡,這才免受寒症侵擾。”
孟合歡聞言卻是一頓,這就是情嗎?
她不由自主摸向自己的腿,似乎也曾經受過寒症,那日他們在廣仁寺,漫天大雪,引起她這寒症,又痛又癢,折磨的合歡幾天下不來地。後來--
是奚瓊甯不知從哪尋來的藥,泡在熱水裡,看着她每天晚上不停地浸泡,這才好轉,那日梅花林裡才能跳動舞。
每日泡腳實在麻煩,向來好說話的奚瓊甯那幾日卻難得嚴苛,非得踏着風雪來,等她按照醫囑泡完腳才離開。
這就是,情嗎?瓊甯對她有情?
不不不,怎會有人相處區區兩月就生情呢,這一定是因為他向來如此體貼,做這些事,不過本着對妻子的責任罷了。
孟合歡拍拍自己胸口,她的心亂極了,像有一隻慌不擇路的狸奴掉進一個封着口的布袋子,極力想要跳出去,卻無處着腳。
“我家娘子自十六歲嫁我,如今已經有十八載,每日還會和以前一樣,為我親手做飯食,親手濯衣裳,衣食住行從不假手于人。”那男人撫須而笑。
“她為我生兒育女,更是大度能容,容下我的三房妾室,對我實在是用情極深啊。”那男子故作感慨道。
合歡感概的笑僵在嘴角,難道這就是所謂的情?代入那位夫人,合歡簡直要窒息。
更可怖的是,如果以這樣論情,她她她,這情,似乎都在瓊甯身上,而她孟合歡,則像這個負心男子一樣,毫無知覺地享受着别人的“情”?
心好像更虛了些,這燈,貌似真的非得到不可了,合歡有些尴尬地低頭,再不敢像方才那樣得意洋洋地在人群中找人,她靜靜地盯着那燈,心裡終于有了一絲迫切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