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燦輕輕地笑了,是很輕的氣音,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好吧,還是有點收獲的,感謝奇迹。”
他口中的“有點收獲“是指看我的笑話嗎?掀起食堂的塑料簾子時,姜複慈憤憤地想。而且肯定是太陽太大的緣故,進了食堂,她臉上的紅暈還沒有消下去。
慢悠悠的一頓飯吃得無比惬意悠閑。然後是午休時間,偷得浮生半日閑,神仙日子也不過如此了。
第二天的運動會中午,老梁拎着一連串男生在走廊罰站。
姜複慈剛剛睡醒,隻聽老梁十分憤怒。話裡話外,似乎是因為下午直接舉行閉幕式的緣故,操場上的各種擺設都被收了回去,所以班上幾個男同學就夥同隔壁班,一起去操場上踢足球。
“精力旺盛!一說運動會報名一個個就全蔫了,踢足球倒是積極得很!”
姜複慈還能收聽鄭郁盈的轉播(她是沒被逮到的圍觀群衆):“笑死我了,就那個霍遇吉,他比球門還高一腦袋呢,就這都守不住,石頭一樣,一中午一個球也沒撲住,馮正榮他們都麻了,罵他是内奸哈哈。”
“被我逮到了還嘴硬,大中午的就在太陽底下曬!”
“你還不承認?你踢沒踢球?”老梁劈頭蓋臉地問。
“老師我守門的!”霍遇吉不服氣。他确實高,在飄窗上都能看到他的腦袋毛。
“少跟我玩文字遊戲,你就說你碰沒碰球吧!”
“我一下沒碰着。”霍遇吉不假思索。
門口一片憋笑的嗤嗤聲。
“老師,我可以作證,霍遇吉他…咳,他确實沒碰到球。”
“三班赢了二十分,哪怕牽一條狗呢,哪怕一條——”這是一個充滿怨念的聲音。
“老師他人身攻擊!”
“這怎麼是人身攻擊——說實話還叫人身攻擊嗎?”
“老師你看他們——”
老梁:“……”
運動會兩天很快過去,國慶節七天假期姜複慈隻在家裡呆了一天,就被何早栀打發去爺爺奶奶家,說是眼不見為淨,距離産生美。
姜複慈小時候父母工作繁重,全是爺爺奶奶照顧着。不過她的幼年記憶并不十分清楚,最清晰的是一大片藍色,那是老浴室裡水藍色方塊瓷磚;還有一股粗糙的棉布氣味,令人想起了溫涼陽光下層層疊疊的晾曬着的被子;奶奶梳小辮時溫柔的手與羅記盛名的蟹黃湯包,配什錦菜和糙米粥。
自打上了初三,她就不能像小學時候一樣每天在爺爺奶奶家吃飯了。然而此刻站在老宅前,粗糙的石灰牆上青苔縱橫,一如往昔,鐵鏽遍布的大門吱呀打開,小院裡綠色錯落有緻,有小盆的太陽花、小番茄,大盆的桂花小樹,常年挂着淡黃小花,還有小桔子樹,隻結指甲蓋大的小果子。小院左邊是二樓住宅,右邊是天台,與宅子相連的頂棚是爺爺年輕時找了材料自己搭的,租了房間出去,現在是小貓的領地了。小貓是一隻長毛小玳瑁,隻承認咪咪這個稱呼,平日隻黏着奶奶,很畏懼爺爺,因為姜複慈如今少來的緣故,并不親她。
爺爺聽聞她來,一早便去菜市場買菜。奶奶很高興,和她一并上了樓,在陽台上繼續打毛線,一邊又閑不住,嘀嘀咕咕說她手涼,脾胃虛弱,要她多喝水。
中午餐桌上,三菜一湯豐盛,爺爺盛了滿滿一碗烤鴨冬瓜湯,姜複慈笑得眉眼彎彎,趁他們老眼昏花,眼淚落入碗中,被她一飲而盡。
有很多人都說她高冷淡漠,親緣淺淡,但畢竟姜複慈自出生以來,還從未經曆過親人離世,然而高一以來與爺爺奶奶的長久分别原來已經不動聲色地埋下恐懼的種子,如今甫一見面,淚水就情不自禁。
初三時她日日挑燈夜讀,每每困乏時,望着夜色出神的慰藉就是老宅裡的過去時光。有一次,她發燒在家,半夜鬧起來,扶着洗手池嘔吐不止。她恍惚間擡頭,對上鏡子裡那雙通紅的眼睛,竟然動搖起來。如果善惡當真有報,那麼她這個冷漠又自私的人的善良底色,想必一定來自于奶奶為她取的這個“慈”字。
奶奶一生良善,所以希望唯一的孫女和善待人,心境寬廣,慈悲為懷。
盡管姜複慈并不認為如今的自己如奶奶所願成長成一個光風霁月的善良之人:她對很多事情都沒有什麼必須要做的理由,權衡選擇隻在成本和收益孰低中抉擇,追逐着一種被打動的簡單快感,在這個過于龐大複雜的世界裡畫地為牢自娛自樂着,但是.......
“善于詭計,不乏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