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行到浚酉跟前,仰視浚酉的臉,伸手解去繩索。你是誰?他什麼時候收了新的狗?身後傳來成年男性疑惑的聲音。無相沒有回頭,翻身上樹解吊住他的繩。
問你呢,是不是赢祯新收的狗。他拔刀殺來,無相空手敢應,出拳砸在刀面,震開些距離,晃身欺近另一拳擊在他心口,錯手揪住他的頭發往下拽,膝蓋同時上提。刀斜劈來,無相撒手後退,翻上樹枝解除最後的結。
浚酉落地睜眼,手腕一轉長刀出現在手中,他們纏鬥。無相爬到樹的頂端,狂風舞蹈,煙霧炸起。火,火!無相尖喊喚鳥,飛撲向下,加入戰局。
兩人很快把他逼退,浚酉飛刀砍下他的頭顱,那頭顱竟然滾走。浚酉撲倒在地,血手抓住無相的衣服:火……山山……火。無相讓他仰躺,檢查他的身體,雙手镯消失,玉墜也不見。
“二哥,玉呢?”
他褪下右手金镯戴到浚酉手腕。浚酉指了指喉嚨,他回頭看火勢,見火越來越大,蔓延速度有所增快,當下提起浚酉,從背後環抱他,左手握拳,右手包右手,向上施加壓力。鵝卵石大小的玉混着血吐出,無相撿起拿衣服擦幹淨,遞給浚酉。他含進口中,歪斜地走到旁邊将刀撿回。
頭頂傳來鳥叫,他的小鳥來了。
“你開一條小道引所有動物往西南方向走,然後回來幫忙滅火。”浚酉講話有點口齒不清,身體向前沖了下,用力眨兩下眼睛,繼續說,“去吧。”
“二哥,不要死在這裡。要回家。”
浚酉應聲,上樹觀察火勢。無相判定撤離方向,與小鳥配合開路,鳴叫不止,它們好像聽得懂,大大小小的動物全部湧入這條道路。他在這條路上摔倒,受傷再站起來,直到确定足夠遠,才往回跑,有什麼刺穿他的腳掌,沒有心思去管。
火勢已經徹底擴散,浚酉正在做隔離帶,每揮動一次對他來說就是一次傷害,肉身遭受火氣的舔舐以及内髒破損搖動的疼痛,但他沒有停止的意思。這座山幾十上百公頃的土地,所有的植物動物會烤幹,會開裂,會死亡,會腐爛,再次充滿生命力需要耗費幾百年的時間。幾百年。
浚酉看見他回來,将手中刀遞給他,給他指了隔離帶的範圍後正色合眼,再睜眼雙目俱泛金光,揮手一柄長約四米的銀槍從身後繞出。合手的工具做事往往事半功倍,身體愈弱,效率卻不見低。
人類的直升機從他們頭頂劃過,火線張大嘴呼吸,有雷火的氣勢,他們的發尾全燎焦,皮膚烤幹,脫皮,沒人離開。電話鈴聲被火場的爆破,動植物的哀叫覆蓋。浚酉嘔血,跪下後又掙紮着站起來。救山火的人們湧入火場,無濟于事,這場山火持續了整整半個月,漸弱後又出現另一個着火點。半匹山燒光,無相開出來的路也成為森林火線的通道,日月凝視這場火,更明更亮,仿佛誰去擦拭過一般。
山火熄滅後不久便落大雨,無相攙着昏迷的浚酉下山,山林淚流不止,知道他們的心。
他們回到洱市,浚酉醒來就走,無相留他不住,隻好讓他走,他像是被風吹走似的。無相獨自回家,家裡沒人,東西都理得整齊,小芭仍然在小圓桌上。他跟它打招呼,哈喽小芭,哥哥回來了。地闆剛拖過沒多久,踩上去就留下一個黑腳印。他把褲兜裡的所有東西掏到矮幾,手機,鑰匙,金镯。他怔住,不知道什麼時候浚酉塞到他褲兜裡的,長歎一聲,鑽進浴室洗去髒污,爬上床便睡。溫暖柔軟的巢穴般的家。
淩晨一點半,巫鎮裕下班到家,低着頭繼續給無相傳簡訊,看見地闆上的水痕,立即往床望去。标志性的白發散在薄被,手臂支到床邊,還是那對金镯。巫鎮裕脫鞋,踉跄下,走到床邊拉下些被,看見無相的紅臉頰,眼淚蜂擁。
“不是說兩天嗎?半個月都過去了好不好。”
他睡着沒法答。巫鎮裕看了會兒他的睡臉才去洗澡,洗衣服,從衣櫃裡翻出偷阿姨的擦臉油給無相擦臉。又看了他一會兒才想起殺青拿到尾款後給無相買的小金魚,純金的小小一條,他讓師傅打了個小扣,可以扣在他的手镯上,今天才遊到主人手中。他憐惜地看了無相好久,擔心是做夢,擔心無相根本還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受苦。如果是幸福的話就沒關系。
巫鎮裕抱着他到很晚才睡着,聞見他身上香波的氣味,檸檬的氣味,安心地進入美夢,金光燦爛的美夢。醒來時無相仍然在懷,微張着嘴巴睡眠。巫鎮裕伸手去夠手機,準備今天請假不去上班,無相在此時醒來,睡眼惺忪地環抱巫鎮裕的腦袋。
“該起來上班了,巫鎮裕。”
“今天可以請假不去。”
他坐起身,雙手向前伸直,骨骼打哈欠:“我請假很多天了,不能不去。”
“可以不去。你隻請了兩天,其他時候我幫你上着呢。”巫鎮裕把他拉倒,壓住他的肩膀,“所以不用起床。”
“你幫我上班?那你沒去演戲嗎?”無相完全清醒,眼睛瞪得像兩輪太陽。
巫鎮裕不言語,輕批他的腹,沒有說他發自内心覺得重要的是你不是夢想,如果九月裡無相還沒有回來他就會報警,就會放棄演員夢去找他。什麼外物都不如你重要,什麼都。無相又問了他一遍,搡他,他笑着親他的眼睛答:“曠工半個月跟離職沒區别,我不替你去上,怎麼辦呢。”
無相沉默半晌,手蛇上他的臉,悶悶地講對不起。他們緊緊地擁抱,巫鎮裕講沒關系,真的沒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