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雲是一頭犬,這意味他對氣味的幹擾十分敏感。因此他決心将自己無法好好上班的過錯統統推與餘禮,畢竟現在他頭上是和餘禮相同的香波香氣,身上則是餘禮慣愛用的留香珠香——也不知他一個大男人為什麼喜歡茉莉花香。
這些氣體分子如影随形地糾纏在犬的鼻頭,導緻黑雲一整天工作都有些恍恍惚惚,有一回他在一個十字路口愣了太久,終于被看不下去的餘禮彈了額頭,問他:
“聞不到目标的蹤迹了嗎?”
黑雲如夢方醒,才想起要凝神去探,一旦認真起來,那些海鹽和茉莉的清香再一次纏纏綿綿地展現出存在感,實在讓黑雲煩不勝煩,忍着躁意從四通八達的公路上找回報案的走失老人,終于逮住兩人回到巡邏車的時機,朝餘禮耍起小脾氣:
“我今天就留在所裡值班。”他說,見餘禮仍然笑眯眯地,又強調到,“洗睡都在值班室裡,你不用等我。”
對這個提議,餘禮撫着下巴,想了想說:“我把換洗衣物給你送來吧。”
“一點不要!”黑雲說,“我們犬一點不用這麼嬌貴的。”
說罷他盯着餘禮。眼前的人類正是”金矯玉貴”的典範,居然每天都要洗澡、不厭其煩地熨好隔天的衣物,連床頭都能收拾得一塵不染,簡直可怕。
餘禮見他強硬反對,隻好點頭。可當日晚間當黑雲走進值班室時,卻看見餘禮合衣睡在唯一的一張床上。
推門的聲響驚醒淺眠中的人,餘禮慢慢打了個呵欠,主動掀開被子,把床位讓給黑雲。
“來,趁時間還早,還能小睡一會。”他一把将黑雲拉到床側,溫聲軟語地說着,“……一整個大夜班可不好熬呢。”
黑雲一下撥開他的手,瞪着他的眼睛:“你怎麼也在這?!”
“我請李隊為我調了班。”餘禮說道,“第一次夜班,還是熟人帶着會比較好。”
黑雲說:“我不是傻瓜,這點小事都不會自己做!”
餘禮的手再一次搭載他手臂上,挂着平常的笑望他,他玻璃珠似的眼球裡閃着細光。
——“可是,我會擔心。”餘禮說。
黑雲便沒話說了。他解開外套,躺在餘禮身邊,隻覺得這人已經被香腌入味了,衣襟上的肥皂香止也止不住地往鼻腔裡鑽,哪怕在一天奔勞過後,依舊混合成一種獨特名為“餘禮”的氣味,在犬的氣味庫中留下記憶。
“……”
黑雲猛地睜開眼睛,“你去洗澡了?”
餘禮閉目養神,擡手給他指了個方向:“旁邊男洗手間的最裡一間,專門給值班人員留作淋浴室的。你可以用我的洗漱套裝,就放在洗手池的旁邊。”
黑雲終于逮到機會,哧哧地嘲笑他:“我又不是你,餘禮,用不着那些玩意兒!”
餘禮徹底睜開一隻眼,黑雲隻給他留下一道背影,他隻來得及囑咐:“朝左才出熱水。”值班室的門再一次被掩上了。
黑雲抹了把臉,重重朝鏡面呼出一口氣,又伸手将水霧抹掉了。殘留的水珠連成串挂在他的臉上,鏡子之中,警犬的表情格外迷茫。
餘禮究竟什麼意思?黑雲再一次确認,訓導員本是很不情願的。不論是身份上的轉變,或是頻繁的親密接觸,他本以為餘禮是勉強自己才接納這些的,黑雲險些為此感覺抱歉。
如今看來,卻是他多慮了。餘禮在飾演“戀人”時的一舉一動都相當成熟,絲毫不見當初的糾結與為難,倒讓黑雲偶爾顯得扭捏作态——要成為可靠的、值得餘禮依賴的犬,他暗下決心。就在今天,就在此刻,從小事做起。
黑雲再一次邁進值班室時,餘禮已經把折疊床收好了,見到黑雲豎着耳朵進來,神色輕松地招呼他:“快來,到點幹活了。”
黑雲走過去,見到他在填一張長不見底的《值班紀要》,頓時背後發汗。畢竟在文書工作上,他一點也不擅長。
餘禮看出他的窘态,悶頭“吃吃”笑了兩聲,又叫黑雲來做下。他向黑雲展示了兩種模版,一五一十地演示如何寫明時間、地點和案件,繼而告訴他:“雖然我很樂意替你完成這些,黑雲,但你總要考慮到我不在的時候。”
“你哪有不在的時候?”黑雲嘟囔,“我經曆的案子,你一定也會經曆一份一樣的。”
餘禮含笑,兀自搖頭,接着點點下巴:“我當然也希望這樣。”
黑雲懷疑他又說了一句情話,望見餘禮坦然的表情,隻好當自己又在多想。他本想信誓旦旦地加一句保證:“都聽餘禮的,我絕不在工作裡獨自行動。”畢竟沒有餘禮,他恐怕連警犬的身份都會失去。
可電話鈴恰在這時響了。餘禮根本不管他的犬有多少未出口的話,表情頓時嚴肅了,伸手接起聽筒:
“芙蓉街道派出所。”
“我、我迷路了!”一個姑娘的泣音透過電話線傳出,她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像夜路上接觸不良的路燈。
餘禮對她說:“您在哪裡,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