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幾年的金陵,尚未經曆人生的重大變故,體魄健□□活如意,也曾是好一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郎。他順風順水地進了玉蘭基地,順風順水地當了警犬,也在這順風順水間,遇見了餘禮。
黑雲沒見過餘禮青澀時的樣子,所以他一定很難想象餘禮在他人生的第一次任務中,也會有緊張焦慮到顫抖的時候。彼時金陵也不過第一次出外勤,眼見小訓導員一邊踱着步一邊把指節一個個按下去,再從小指到拇指的逐一按回來,頓時便升起幾分身為小前輩的責任感,主動開口:
“别擔心,隻是慣例的攔路搜查而已,我們練習過很多次的。”
“我知道。”餘禮故作鎮定地笑了笑,鼻尖上墜着細細的汗,他相信這是陽光太烈的緣故。
但實際上,他們誰都不知道這次“攔車搜查”的行動所源為何,也不知要持續幾日,對案件的基本情況更是兩眼一摸黑。負責帶他們的老警察是個滑頭,一點多餘的信息都懶得透露。恰時餘禮剛剛結束他的實習生身份,被分配到某個邊疆的地級市裡做小警員,金陵與他搭檔不久,剛剛在玉蘭基地完成他們的磨合課程,這是他們頭一回參與事實上的行動。兩個都是初出茅廬的新人,一點不知道怎麼和狡猾的前輩周旋,一頭霧水地在他的帶領下布置好路障,在風吹日曬裡堅持執勤了兩天,第三天,那老警察已經懶心再來了。
不管怎麼說,某種意義上老前輩吊兒郎當的風格,也能較好地緩解新人的緊張。他們設障的路口在荒郊野嶺的地方,有時整整半天也不會有一輛車經過,這時那前輩就熱衷于與他們天南地北地胡侃,問問你的情感經曆,再猜猜他的理想型,兩天下來金陵對餘禮父母在哪家在何方都知道了底掉……該說不愧是老警察的審訊能力。興緻來時,滿面胡渣的前輩還會給他們飙幾句滇南民歌——輕松的氣氛不像工作,但那兩天金陵确實過得很愉快,直到第三日。
第三天那位前輩沒來,他自稱老母住院,拜托餘禮和金陵代工,幫他保密——也就這時金陵才得知他家庭的境況,一言難盡的債務和醫藥費壓在中年人肩上,難怪每每在食堂裡他都隻打一素一湯。
金陵年輕,自诩仗義,以為舉手之勞便能幫到對他們多有照顧的老前輩,就此草草應下。而餘禮天真,初出校園,一點沒看到命運無常,也就不懂程序正義的必要,就那樣縱容金陵答應了。這是他在後來最最後悔的事。
于是第三天隻剩他們二人執勤,截至上午都是一如既往的風平浪靜,馬路上空空蕩蕩,好像這也不過是朝朝暮暮平凡的一天。異變就是這時發生的,有一輛面包車從城市的方向駛過來,車尾留下一串濃黑的煙,而後因為路障的存在猛一急停。
裡面的人很暴躁:“凎特釀的屎!什麼情況!”
餘禮隔着玻璃給他看警察證,車窗降下,從裡面露出一張三旬男人的臉,金陵探頭一看,發現後座上還有兩人。
“道路例行搜查,先生。”餘禮說,“請您和乘客先下車,我們很快就會結束。感謝您的配合。”
那司機擡起豺狼一樣的細眼瞥他一眼,扭頭又打量打量黑雲,不情不願地拉下手刹。後座兩人也挺自覺,下車後就站到不遠處吸煙去了,算上那司機,統共是二男一女。
金陵身為警犬的直覺告訴他,那三人各有各的奇怪。最讓他在意的是其中唯一的女性,她穿着一件及膝長的風衣,濃妝豔抹,脂粉的氣息混着煙草味,卷曲的發松松繞在頸側,一副精心打扮過的模樣——可這荒山野嶺長途路上,她又打扮給誰看?
“餘禮……”金陵剛想提醒,餘禮就走過來掐他的手心,然後故意提高聲音,說:
“可以了,金陵,後備箱沒有異常。”
“怎麼,我們能走了嗎?”穿風衣的女人婀娜地走過來,指尖撚着一支細長的女士香煙。
餘禮不動聲色地避開她貼上的身體,眉峰微不可察地一動,禮帽地表示:“稍等,女士,車座也需要核查。”
女人勾唇笑了一下,尚未說話。她身後的司機聞言倒是肉眼可見地緊繃了,得到女人警告似的一瞥。
“無妨。”她挑起一邊細長的柳眉,從前胸又摸出一支煙來,以格外暧昧的姿态塞進餘禮的衣袋,“還請警官老爺通融,我們可還趕時間呢……”
金陵看見,餘禮的後背都快被冷汗浸濕了——年輕的訓導員尚未養成泰山崩于前而不動的強大心髒,這三人組的言行舉止又明顯有内情,可他卻被女人貼身盯守着不敢去碰對講機。他不敢引起對方的警覺,一時不發話,金陵也不敢亂動,求助似的望向訓導員,此時此刻他們倆都是身處險境。
餘禮的大腦在飛速轉動,但他到底沒有更多信息,也推理不出什麼有幫助的結論。他給那邊的金陵一個眼神,不安的小犬咽下一口唾沫,小心地鑽進車廂探查角落。
——好消息是,乍一眼看上去,大體沒有異常。但金陵敏感地察覺不對,有一股工業制品的氣息,隐約、持續、悠長地彌漫在旁,且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這股氣味他在訓練中成百上千次地聞過,是高濃度的……□□的味道。
——在哪!金陵有一瞬間幾乎忘了呼吸,餘禮還在車外與乘客們周旋。他、他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