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雲覺得他最近的心思實在不正常。
他忍不住在乎餘禮,在乎他言行,乃至眼神的細微變動。那天下午餘禮未盡的半句話甚至讓他失眠半宿,但這僅僅是那場飯局上最微不足道的部分,更讓黑雲感到惶恐的,是他意識到自己對餘禮不知何來的占有欲。
——會有警犬将訓導員看作自己的所有物嗎?
黑雲想,他一定隻是遺傳了犬科動物天然的習性,衆所周知,就連傳說的巨龍都有收藏寶藏的癖好。他不想讓餘禮接近除他以外的别的犬,不想看見他與其他犬也有親密無間的配合,這是很自然的心情。
——等待,他在把餘禮看作……他的寶藏?
不,黑雲相信,他對餘禮絕無這般想法。但當他閉上眼睛,卻又忍不住回想起蘇鐵山那日餘禮所展露的另一面,他提起“命運”一詞時執拗又脆弱的表情。他既不像第一次見面時那般彬彬有禮,也不如訓練時那般指顧從容,黑雲曾經所見的那個冷靜又強硬的形象,似乎正抽絲剝繭般從餘禮身上褪去,露出柔軟的、生活化的一面。
餘禮的口味清淡,進食時也是細嚼慢咽的。黑雲坐在對面,看餘禮像那樣慢騰騰地夾起幾粒米,又配上一勺湯,慢條斯理地咽下,看得黑雲真懷疑他每天花三個小時的時間在餐桌上……但他不得不承認,他一時竟看得呆了。
——會有警犬像他這樣關注,一個訓導員的長相嗎?
睫毛很俏,鼻梁很挺,嘴唇……很薄。黑雲心想,還有那雙泛着晶亮的琥珀色、如琉璃般剔透、讓人升起收藏欲望的瞳孔……
他一巴掌打在自己臉上,強迫自己清醒過來,趕走腦海中不該存在的遐想。他一挺身從床上起來,頗煩躁地在屋裡踱步了幾個來回,那惱人的燥意竟一點沒下去,反而越發讓他心煩意亂了。
忽而門外傳來一陣急躁的敲門聲,黑雲腳步一頓,果不其然聽見巴薩沒心沒肺的大嗓門:
“黑哥!黑哥黑哥黑哥!”
他奪門進來——門銷壓根沒插,巴薩敲了半天門才想起來要擰門把,慌慌張張地推門進來,一看見黑雲,就急急忙忙地大喊:
“黑哥!你怎麼還在這!”
“怎麼了?”黑雲眉梢一挑,一瞥床頭的時鐘,“集合時間沒到,就算是趙志雲,也不要求你這麼殷勤吧……噢,我今天和你們一起。”
巴薩表現得很急切,連黑雲直呼他老大大名都沒有糾正,直說道:“哎呀呀不是這個問題!你心真大,餘禮警官幫你這麼多,你連他要走了都不知道!?”
“我知道他要走。”黑雲更覺得奇怪——他還委屈呢,餘禮說休假就休假了,一點沒在乎他的樣子。
“那你還……”巴薩一頓,表情更加微妙起來,“等等,餘警官他是和你怎麼說的?他要休息?度假?”
“他說他要回家探親。”
黑雲有點煩了。他聽出巴薩的言下之意,意識到餘禮又在隐瞞他什麼事情。
巴薩說:“你傻啊,黑哥!聽我說,餘警官是不是給你看了什麼文件……檔案?越英警官的?”
“是——不對,你怎麼知道?”
“我猜也是,要說你對什麼機密文件感興趣,數來數去也就是越英警官的死因——失蹤案,我想餘警官一定是用了什麼方式把它從檔案管理那帶了出來,他可真有手段。他對你真好,黑哥。”
巴薩嘴皮子靈活地解釋了一長串,叽叽喳喳地反而把話題越拐越遠了。黑雲聽得眉頭一皺,出聲提醒他:
“講餘禮,巴薩。”
“噢對!餘警官!”巴薩說,“告訴你黑雲,餘警官這次可慘了,老大一點不打算像上次那樣輕飄飄地處理他,說到底,洩密可比打架鬥毆嚴重多了……”
黑雲左眼皮狂跳,“洩密”二字裡充滿濃墨重彩的惡意,讓他心裡不由生出些糟糕的預感來。果不其然,巴薩接着說:
“我聽說老大要處理餘警官……但具體是什麼處分,他怎麼都不肯告訴我。啊啊,黑哥你知道嗎!你看懂事态的嚴重性了嗎——上一個涉及洩密的實習警員,可是被勸退了啊——勸退!”
勸退!
在此之前,黑雲從來沒想過這方面的事。他沒想過餘禮把越英的資料帶給他并非輕而易舉的事,也沒想到它需要付出如此大的代價——歸根結底,再怎樣強裝成熟,他都隻是個未出社會的幼犬,需要監護人的那種——對警訓規章人情世故的種種殘酷之處,黑雲從來沒有實感。
但現在,他似乎懂得了。如果自己的任性會導緻餘禮離開,黑雲沖動地想,他先推翻了玉蘭基地、炸了那些惱人的上層再自盡都不為過!
他周身的氣場像是一瞬間冷了下來。巴薩敏感地察覺到黑雲的表情不太妙,惺惺地住了嘴。
“他在哪。”黑雲聲音低沉,聽得巴薩心裡毛毛的。
“等等等等,黑哥!”他一把抱住黑雲的胳膊,焦急地勸,“别、别沖動。我知道你很難過,但是……”
“我說,餘禮在哪。”
“至少你别遷怒老大,老大也很無奈,趙老大他一定也是身不由己的!……等等,你說什麼?”
“——我問,餘禮。”
黑雲像是壓着耐性,又像是終于冷靜了。他歎了口氣,好聲好氣地問那馬裡努阿小犬:“你來的時候,見到餘禮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