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雲仰身離開他,坐回身後的椅子上,他懊惱般猛一拍自己的額頭,狠狠抹了把臉,喘着粗氣道:“抱歉,餘禮。”
餘禮笑說:“你不需要道歉。”
但他的胸膛還在淺淺起伏着,狼犬在那一刻釋放出的野性讓人類在身為動物的本能下微微顫抖。他按住戰栗的膝蓋,故作雲淡風輕的樣子:“是我不好——我不該瞞你的,我是你的訓導員啊,黑雲。”
他的警犬抿了抿唇,似乎還有些内疚,但此刻他心中對破案的渴望更深。黑雲擡起頭,看向餘禮,他的目光中不自覺帶上幾分依戀……與祈求。
“唔,我得想一會,從哪裡開始解釋呢?”餘禮垂着眸,像是陷入回憶裡。他講話時條理分明,語調輕重緩急,“要從‘曼巴’開始嗎?……我在實習生的時候,第一次聽說‘曼巴’,是在一個老刑警的口中。他追查這個組織十餘年,直到退休,那天他來局裡交接工作。我路過走廊時,聽見裡面的人說——‘這樣,就算成功插入了第一枚釘子了吧,這麼些年……我們也不算做無用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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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的餘禮腳步一頓,停在門外,隻聽其中另一個聲音說:
“老常,你不能這麼想。你熬了這麼些年,所做的功績,我們都看在眼裡。”
“害,哪有什麼成績。”裡面的男人笑歎一聲,嗓音被煙熏得沙啞,“上個月打掉的窩點裡,又找到了‘曼巴’的線索。歸根結底,還是我們辦案不利,才讓他們猖獗幾十年,肆無忌憚地往邊境内販毒……殺人的玩意!”
他的言語裡既有憤怒,也有無力,忽而劇烈地咳嗽起來,聲聲泣血。
“好了老常,你也别操心這些了。那些人就是群滑手的耗子,聽見聲響就斷尾的蛇——嘿,這麼說還真和他們的标志挺像,響尾蛇嘛……”房裡的另一個男人說。
“什麼‘曼巴’不‘曼巴’的,故作高深裝模作樣罷了!你,還有你帶的那些小輩,都不能被這花裡胡哨的蒙住了。我們追的是罪犯,罪犯!”
他的聲音陡然高昂起來,渾厚的男聲隔着牆傳來,仿佛連地面都開始震動。餘禮後退一步,腳踵抵住牆面,猶豫片刻,正欲離開,卻見面前的門忽而被打開了,兩名身着警服的中年男人一前一後走了出來。
被稱作“老常”的刑警認出了他,他的面頰上尚因剛才說話時情緒激動,殘留着餘紅,看見餘禮時,顯然怔了一下,問:“小餘?”
“常警官。”餘禮點了點頭,轉而看向在場的另一個男人,簡單地說,“王前輩,我來問問實習報告的事。”
他拿出懷裡的那張實習報告,姓王的警犬支隊隊長接來一看,恍然大悟道:“是是,我險些忘了簽字的事了,讓你多跑一趟,餘禮。”
他回頭進了辦公室,拿了支簽字筆出來,一甩筆頭,竟是一點墨也不剩了。旁邊的常警官看見,嚴肅的臉微一皺眉,從前胸口袋裡掏出一隻鋼筆來,扔給他。王警官十分自然地接過,龍飛鳳舞的簽完了字,熟練地往自己口袋裡一插。一邊大咧咧攬住常警官的肩,一邊随手将實習報告還給餘禮:“所以說你就别擔心了,咱們局裡的新人一代比一代強,你們刑偵隊也不差的。唉,先别急着走啊。老常,最後一天上班,說好的要請客吃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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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警官是幹了幾十年的老刑警,他在代号‘曼巴’的案子上花了大量的心思,但卻少有實質性的成果。”餘禮在年少時的回憶中,不自覺露出一點微笑,眼角半垂着,像是很懷念當年的青澀時光。
他抿了一口水,接着說:“我在警犬隊裡的師傅姓王,和他是老搭檔。我參與過幾次追查‘曼巴’的任務,但也都是邊緣角色,隻是打打下手。我隻聽說他們很警惕,逃得很快,幾乎每次都得不到有用的線索。”
“……你說,幾乎?”黑雲敏銳地重複,雙目鎖定在餘禮臉上。
“唔……我這麼說,是因為據我所知,老常費了很多心思,曾往組織裡安插過一個線人——但具體如何,以我那時的身份,就是完全的一概不知了。”
餘禮聳了聳肩,道:“至于為什麼‘曼巴’的資料會出現在越英的檔案袋裡,我傾向于是那時封裝的警察的失誤,比如你看這張紙,它絕非應該在檔案袋中出現的東西……”
“它一定不是平白出現在這的。”黑雲肯定地打斷他的話。當餘禮略微詫異地擡眼看來時,卻露出一個自得的微笑,“不論如何,至少不是一無所獲。我僅從這點上感謝你,餘禮。”
“……”
“把檔案還回去吧,不要以為可以借此再施一次苦肉計……你怎麼不說話?”
“……不,我隻是覺得,這樣也挺好。”餘禮歎了口氣,心想:至少最後還是成功安慰到黑雲了,不論越英究竟是否與“曼巴”有關,至少他也算是達到了最初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