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雲打小沒見過父母,在玉蘭基地長大,以來從沒有照顧過誰,連帶着那份關切的心情也很少體會。因此他一時也說不清自己在看到餘禮受傷時,心底湧出的難言憤怒出自何處。但看到餘禮淌着血的傷口時,卻又實打實覺得刺眼——黑雲看它不爽,因此随心所動将它包紮起來,這是很自然的行為。
當然,黑雲這樣安慰自己,他絕非在顧惜餘禮。他的心亂得很,感受到餘禮落在自己頭頂的視線,更加覺得如坐針氈。燙手一般用布條胡亂将傷口裹了一圈,總算不用再看見那道紮眼的紅,黑雲原想故作輕松地聳聳肩,外加說點其他的什麼轉移話題,但那惱人的布條在他松手的一瞬間又松開了,故意似的和他作對。
餘禮輕聲笑了一下,很快又收斂起來。他的神經緊繃成一根弦,時刻在乎着某位未知的處于暗處的危險分子——他手上甚至有槍。黑雲年紀輕經驗淺很容易疏漏,但餘禮不能如此。
他有責任。想到這,餘禮的眼神陡然淩厲了些,剛才一瞬的笑意好似錯覺。他用一隻手就綁上了黑雲系不上的結,用牙咬着将它扯緊,血液在布條的壓迫下很快便止住了,而後餘禮站起身來,伸出一隻手扶起黑雲。
“保持警戒。”餘禮提醒他,“别忘了我們的目标。”
我當然沒忘。黑雲很想反駁,但看到餘禮夾着憂慮和嚴肅的目光,話到嘴邊卻拐了個彎,生生變成:“我一直在注意,信我。”
剛說出口他又又些後悔,這話聽着實在太過自負。但餘禮卻狀似無所察覺般,點了點頭,沖他比了個“繼續前進”的手勢,無比自然地回答他:“我當然信你。”
黑雲心裡小小地雀躍了一陣,随即又對這樣的自己嗤之以鼻。他此刻的心思太活絡,幾乎肉眼可見地興奮,連餘禮都感覺出來了,目光頻頻落在黑雲身上,心中甚是擔憂。
當下情況,說來也簡單。他們一人一犬困在這信号失聯的小樹林裡,既辨不清方向,又不記得時間。雪上加霜的是,與他們所處同時空的地方,正有一不知方位的持槍兇犯在四處遊走。好消息是,他大概率受了傷,壞消息是,他剛受了刺激,現在正敏感非常。
餘禮不消兩秒便理清了形式,當即決定:“不能留在這了。”
他們必須竭盡所能追捕嫌犯,但前提是保全自身。餘禮相信拿到對講機的王紅橋已經向指揮處報告了情況,支援正在路上,在這段時間裡——他偏頭又看了一眼黑雲,用眼神催促他加快腳步——彼時彼刻,即便再沒把握,餘禮也不得不強迫自己相信,他可以保護好黑雲。
黑雲看上去心神不甯的,皺起眉頭,一雙立耳左右微動着,像是在确認某個坐标。他越走越慢,忽而完全停了下來,餘禮立即頓住腳步,催促又擔憂的目光投向黑雲,黑雲的雙目直勾勾盯着他,墨黑的瞳孔警戒似的微縮,拳頭緊緊攥成一團,手背青筋凸起——像一頭被冒犯了領地的兇獸。餘禮正要說話,隻聽黑雲變本加厲般發出威脅似的低吟,銳利的虎牙從唇縫中露出一角,全身的肌肉都在一瞬間緊繃。
而後,猛地飛撲向前來,将餘禮一推,與此同時,槍聲乍起。
餘禮下意識朝聲源處看去,隻見那方繁雜的灌叢裡,正探出一支泛着金屬光澤的槍管,黑洞洞的,面對着他。
-
槍管懸在空中,黑雲的瞳孔應激似的縮放了一瞬,恍若間甚至能感覺到子彈出膛的高溫。餘禮被他拽的踉跄一下,鞋邊登時多出一個駭人的洞口,他飛快地垂眸掃了一眼,而後視線略過黑雲的側臉,鎖定在那灌叢間蹲着的男人身上。
此人斷眉、鷹眼,目光不善,法令紋很深。一頭油膩枯草樣亂飛的頭發,雙腮深深地凹下去,像是餓了很久。他側蹲在地上,大約是腿腳受了傷,行動并不利索——這樣看來,其人隻是位大勢已去的被捕者,但他手上的那柄獵槍比他本人更具威脅。餘禮咬着後槽牙,又後退一步,一手按在腰間的手槍上,不動聲色地站在黑雲身前,想将他牢牢護在身後。
剛一動作,那人便應激似的又射一槍,擦着餘禮的鬓角打在他身後的樹幹上。餘禮不需回頭,一反手就抓住了黑雲的手腕,生生強迫那憤怒的警犬冷靜下來。
餘禮握着黑雲的手,親昵又隐蔽地沿着掌骨摸到他的指尖,安撫似的拍拍他的手背,而後緩緩松開按在腰間的左手,在黑雲如劍般銳利的目光下,舉起雙手。
對面沉默了很久,直到某一刻他像是終于相信餘禮沒有别的心思,扯着嘶啞的嗓子開口:“拿出來,扔了。”
餘禮聽他的話,頂着黑雲不贊同的如炬注視,将現場唯二的槍支扔在腳下。那人依舊不說話,餘禮沒有猶豫,一腳将它踢得更遠。
他如此順從,持槍的男子依舊沒有放松警惕。他撇着一隻腳,幾乎整個上半身都靠在樹幹上,舉着槍的手甚至還在微微顫抖。餘禮怕他走火,又将黑雲掩嚴實了些,盡量放緩了語氣,告訴他:
“把槍放下,李偉光,我們放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