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覺得，當警犬也好，還是别的什麼也好，應該是由你自己決定的，不是麼？你知道，如果你真的不适合做一名警犬的話，哪怕你待在玉蘭基地，班長照樣第一輪就把你刷下去。”

黑雲心裡煩躁，說：“别再提趙志雲了！”

“趙班長，黑雲。”餘禮不厭其煩，每次都糾正他，“那就談一談我吧，黑雲，雖然隻是第一天，你覺得我這個訓導員做的，還算稱職麼？”

黑雲煩極了，想說很多刻薄的話，但想起餘禮溫和的笑，不知為何又止住了，沉默半晌，方才憋出一句：“不知道。”

餘禮大概又在輕笑了，黑雲聽得見。在他眼中的自己就這麼可笑嗎？

“我假設你對我還算滿意，黑雲。”每每念出“黑雲”的名字時，餘禮的音調總是很溫柔，短短兩個字節仿佛在他唇舌間醞釀許久方才吐出，帶着上揚的缱绻的尾音。

餘禮說：“如果你覺得我還算不錯，不介意讓我做你的臨時搭檔。在這資格考核前的三個月内，我想，我們需要一些約定，讓我們能合作得更為愉快。”

黑雲“唔”了一聲，眼神晦暗，不知在想些什麼。

隻聽餘禮接着說：“至少在訓練時間，我希望你的注意力始終在我身上。不論任何事，告訴我，聽我的指令——今天的你和巴薩間的小小打鬧，我沒有指責你們，但我不希望有第二次。”

“至于其他，”他淩厲的口吻陡然軟和下來，“我不喜歡太多規定，你有什麼建議嗎？”

黑雲的臉仍然背着他，餘禮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相信對方一定聽到了，因為黑雲落在身後的尾巴猛地甩了一下，而後傳來黑雲悶悶的聲音，即便在盡力保持冷漠，依然能從中聽出此人言語間的興奮：

“作為交換，下訓後你要全都聽我的，這才公平。”

“好。”餘禮說。

黑雲坐起身來，直勾勾盯着餘禮的眼睛。餘禮任由他打量，若無其事的好像并沒有說出什麼驚世駭俗的話。黑雲很懷疑餘禮是否理解他答應了什麼，畢竟這人答應得太爽快了，以至于顯得又些智商堪憂。

“怎麼了？”餘禮坦然地問。

黑雲重新倒了下去，揮了揮手道：“那你走吧，不要煩我了。”

身後果真不再傳來那訓導員讨人厭的聲音。他側躺在沙地上，閉上眼睛，呼吸中滿是夷江豐饒的水汽與鹹腥的沙土氣息，江風帶來樹和草的香味，正午的陽光懶懶照在身上，引起幾分倦意。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隻記得那種久違的、安定的氛圍。幼時的他赤着腳在基地裡的小樹林間穿梭，偷看訓練場上成排的預備役警犬喊“一二三四”，偶爾偷吃食堂的備菜暴露了，被打飯的老頭拎着尾巴舉起來放在後廚的闆凳上，給他盛上一整碗米飯……這位面硬心軟的老頭幾年前退休返鄉去了，黑雲想再看看他，轉頭去瞧他的臉，不料看見一張熟悉的微笑的面龐——餘禮的臉突兀地出現在他夢中，那詭異的景象吓了他一跳。

黑雲猛地從夢中驚醒，心有餘悸地坐起身來，卻看見餘禮果真坐在一邊，正低頭不知寫寫畫畫些什麼。聽見他起身的動靜，關切地擡頭望向他。

“靠……”黑雲髒字說到一半，生生拐了個彎，“你怎麼還在這裡！”

“早安，黑雲。”餘禮說。此時早已是黃昏，橙紅的霞光襯得他臉頰上紅彤彤的一片，琉璃般的透明眼眸倒映出落日的餘晖，周身彌漫着一股聖母般的慈愛氣質。

這股聖母的光輝下，黑雲不為所動，惱火地說：“我不是讓你走嗎？你還待在這幹什麼！”

“你叫我不要打擾你，而我也如你所願那樣做了。”餘禮微笑着說。

……現在黑雲明白了，這位訓導員唯獨擅長答非所問、偷換概念、問官答花！他以為他們間的等價交換能讓餘禮放棄糾纏他，但對這個狡猾的人類而言，來自黑雲的一切刁難都是缺愛的小獸無關痛癢的反擊。他自認為看透了黑雲堅不可摧外殼下敏感别扭的内心，所以他不會放棄黑雲，永遠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