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皇帝就是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
每天四點鐘起床五點鐘上朝八點鐘吃早餐,早睡早起三餐齊全,生活倒是比在學校當牛馬時規律多了。
早膳時,有道蝦仁糯米雞頗合應天棋口味,他就着燕窩粥找回些胃口,但就在他打算夾第四筷時,替他布菜的張福全跟旁人使了個眼色,侍女這便低頭上前,撤回了那道散發着荷葉清香的美味蝦仁糯米雞。
眼睜睜看着糯米雞遠離自己,實在掃興。
應天棋扔了筷子,擺擺手,示意小太監小侍女們都退下。
大概是看出他不高興,張福全弓着腰上前,好聲好氣勸道:
“陛下,老祖宗的規矩,一道菜不宜用太多。您嘗嘗這道水晶蒸餃,也是禦膳房琢磨出的新菜式。”
“不必了。”
應天棋靠在椅子上,上下打量張福全一通。
張福全被他看得心裡發毛,堆起笑臉問:
“陛下,有何吩咐?”
“也沒什麼。”應天棋正正坐姿,斜睨着他,語氣散漫道:
“你昨兒說,尚宮局挑上來一批資質不錯的宮女?”
張福全不愧是常伴君側的老油條,隻需要應天棋意有所指的一句話就知道皇上想幹什麼、自己又該幹什麼。
他立馬轉着那雙綠豆小眼,試探道:
“那……奴才去尚宮局把人傳來,讓陛下瞧瞧?”
别的不怎麼聽話,于這事兒倒是上道。
應天棋認可地朝張福全點點頭,老太監得了旨意,立馬颠颠兒地去了。
沒一會兒便帶着人回了乾清宮,彼時應天棋正把腳跷在桌上看話本,聽見動靜,他将書往下挪了挪,露出一雙眼睛來打量着來人。
張福全帶了六個女孩過來,身着同樣的低級侍女裝扮,瞧着都不過十四五歲的年紀。
能進宮的女孩,再怎樣,模樣也差不到哪兒去,這幾個更是出挑,雖未施粉黛,人也沒長開,但确是個頂個的美人坯子。
應天棋目光在那六個女孩臉上過了一遍。
立在最左邊的就是那夜見過的宮女白小荷。昨夜借着月色,應天棋隻能瞧她個大概的輪廓,依稀記得她和白小卓的确有幾分相像,今日細細瞧來,更是确認了這點。
白小卓就生得白淨清秀,他妹妹更是出挑,一雙清冷的鳳眼,鼻尖一點痣,氣質也沉靜淡漠,人如其名,像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荷。
瞧着就很聰明利落,昨夜在那樣的情況下還能幫自己哭哭啼啼的哥哥講清事件始末,情緒十分穩定,從頭到尾都很冷靜。
更重要的是,她還與太後一黨的張福全有過節。
他這個傀儡小皇帝,要想在皇宮裡混下去然後穩穩當當地幹點想幹的事,培植自己的心腹和勢力是必行、也是唯一能走的一條路。
雖說這小姑娘年齡小了點資曆淺了點,但好好曆練一番,将來未必不能成大器。
“就你了。”
心裡有了打算,應天棋随手從桌上拿了顆果子,抛給白小荷:
“瞧着順眼,留在朕身邊貼身侍候着吧。”
“哎呦,陛下這是提拔你呢,你這不懂事的丫頭,還不快快磕頭謝恩?”
有張福全在旁提點,白小荷這便朝應天棋行了個大禮:
“謝陛下隆恩。”
乾清宮一年四季都點着龍涎香,屋子早已被這香味浸透,人在裡邊轉一圈出來,衣袖間都盈着同樣的味道。
白小荷垂眼跟在張福全身後出了殿門。
張福全在皇帝跟前低眉順眼,一出宮殿便是一副昂首挺胸的公雞樣。他挽着手裡的拂塵,側目似是瞥了眼身後跟着的小丫頭片子,意味不明地嗤了一聲,拿捏着聲調道:
“真是沒想到,你這丫頭倒是個有福氣的。”
白小荷入宮待了這段時間,除了禮數,自然還學會了什麼時候該說什麼、在什麼人面前又該說什麼。
她垂着眼,溫聲細語:“此番機遇,都是托了公公的福。”
這話叫張福全聽着舒坦,他展顔笑了:“知道就好。”
頓了頓,他又道:
“原本瞧你伶俐,模樣又可人兒,咱家還想好好疼疼你,誰知你福氣大着呢。既如此,以後就安安分分在陛下身邊伺候着,隻要把陛下哄開心了,自然有你的好處,飛上枝頭從奴婢變成主子,那也不是沒可能的事兒。咱家也指望不了你什麼,隻要你記得咱家的好,以後得了甜頭也别忘了今日雪中送炭之情,那便難得了。”
“公公大恩,小荷必不敢忘。”
内監提拔侍女去讨主子歡心,侍女為内監美言讨主子的好,互惠互利,在這宮牆内并非什麼新鮮事。
白小荷知道張福全什麼意思,即便心裡對他這副嘴臉惡心至極,面上也不顯一絲,隻做出一副溫良無害的乖順模樣。
她随着張福全去見了乾清宮的主事嬷嬷,換了身衣裳,又聽了一日行走禦前需知的禮數和規矩。待到夜晚,張福全找上她,叫身後的小太監給她遞了一盤精緻點心。
“陛下親命你貼身伺候,該學的規矩可都學會了?”
“回禀公公,都學會了。”
“嗯,那一會兒便由你入殿伺候,随我來吧。”
白小荷端着點心跟在張福全身後,往乾清宮的寝殿走去。
皇帝住的宮殿,和尚宮局果真有着雲泥之别,連庭院中供人踩踏行走的石闆都雕着精緻花紋。雖已入夜,可殿中燈火通明,連角落裡都存着光亮。
白小荷不動聲色地打量着四周,偶然瞥見旁側一個鬼鬼祟祟的人影。
目光投去,卻見是白小卓藏在園中一株紅玉珊瑚後,望向白小荷的眼神有藏不住的擔憂。
白小荷向兄長遞去一個安撫的眼神。
家中貧困,兄長身為次子,早早便被爹娘送入宮中為家人減輕負擔,如今她這個幺女也逃不過這般命運。
臨行前,娘親萬般叮囑,要她聰明些懂事些,有了好前程,方能幫襯家裡。畢竟家裡大哥年紀也不小了,還指望着他們這在宮裡當差的一雙弟妹補貼銀子,才好下聘禮娶媳婦。
像他們這樣的人,命賤,容顔出挑也并非幸事,反倒會無端招惹災禍,那張福全就是例子。
張福全滿肚肥油惡心龌龊,能養出這樣的奴才,足以看出他那主子也非善類。
世間的男人都一個樣子,口中金玉錦繡,腹中敗絮壞水,昨夜同他兄妹二人說得再好,所謂“做主”“撐腰”,也不過是把她從一個男人手中“提拔”到自己掌心。
除了身份尊貴些由頭好聽些,他做的事與那閹人又有何不同?
但入了深宮,命與心皆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