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在……回頭看你。”
奧潤輕輕吸氣,閉上眼。
他知道,若他不主動破開這最後一層,她永遠隻能“卡”在母體與世界之間。
這一夜,他沒有喊痛,也沒有發熱。
但身體從這一刻開始——
進入真正的“壓境”。
——
靈息再一次彌漫在整個屋中時,窗外天色尚未透明。術陣内卻已如壓境,空間仿佛縮緊,連空氣也帶着細微的震蕩。
奧潤無法再直起身。
他跪坐在術陣中央,腰背弓起,雙手撐地,整個身體像被一道沉重的殼壓牢牢地釘在那裡。
腹部極度飽脹,圓弧下沉如墜石,術衣早已褪至腰側,裸露出的臍下高鼓得幾近發光,表層皮膚繃緊,術脈清晰,浮光點點。
殼核已墜至骨底。
但排道,仍未開。
那是一種難以言說的痛——不是撕裂,不是灼燒,而是一種全身被實物從内撐開的沉重鈍壓。
仿佛那顆殼不隻是壓着他身體,而是壓在他的骨架、他的意識、他的呼吸和言語之上。
“……唔……”
他發出一聲極輕的喉音,随即閉口,咬牙。
手指指節緊緊扣着術帛,微微發顫。
黎溫一直守在術陣外。
那一聲極低的喘息他聽見了。
他沒有立刻靠近。
隻是靜靜看着奧潤的背弓——那是隻有在極限忍耐下,才會自然彎出的姿态。
璃笙跪坐在不遠處,手握術線,一言不發。她比誰都安靜,卻也比誰都更緊張。
“排壓已滿。”
雅琪站在陣圖一側,聲音低緩。
“再不開口,殼可能回旋。”
黎溫終于動了。
他走進術陣,不說話,蹲下身,将手掌貼在奧潤後脊中央,沿着他術脈緩緩撫下。
“……别......”
奧潤聲音發啞,從喉間擠出。
“你撐不了多久。”
黎溫語氣不重,卻極穩。
“讓我幫你。”
奧潤沒有回應,隻是呼吸越來越不穩。
每一息吸入,都會牽動腹部那顆殼的下壓,他像是被困在一個無法喘息的水域——再掙動也無法破面而出。
“她在動。”璃笙忽然說。
“她在裡面,用尾巴推你。”
她輕聲補了一句,“她很怕你撐不住。”
奧潤閉眼,眉間因忍耐而輕顫。
那一刻,他的聲音幾不可聞:
“……我不想讓你們看見。”
黎溫靠得更近,低聲說:
“可這一次,不該是你一個人生她。”
語氣平緩,卻直直刺進奧潤體内最深處那根隐痛的弦。
奧潤終于松了一口氣,那氣息幾乎是被壓到最極限後吐出的。
他點頭——極輕地——算是允許了。
黎溫從懷中取出靈針,指間一轉,術光微現。
他将針柄貼上奧潤腰側術骨,随着靈息引導,針鋒輕輕一點。
術脈如水波微張。
“我數到三,你随着我吸氣,殼會順着術口推一點。”
黎溫聲音沉靜,像在壓陣,又像在領生。
“一。”
奧潤指節扣緊術帛,腹部肌肉因痛覺而微微抽動。
“二。”
黎溫另一手貼上他臍下旁側,協助集中術點,殼體内光芒浮現。
“——三。”
術息一沉,殼壓終于啟動!
“呃……!”
這一聲悶哼從奧潤胸腔深處溢出,他整個人在術陣中向前傾去,額頭幾乎貼地。
腹部像是被什麼從内側猛然推開,殼體沿排道硬生生碾壓而下。
那不是滑動。
是頂——是撕——是撐破——
黎溫立即用手穩住他後脊,語氣壓得極低:“繼續,别停。”
璃笙雙手貼在奧潤膝側,術線繞過他體表,引導殼旋在術陣内穩定流通。
她聲音極小:“她……快出來了。”
但殼卻在排口前一震,停住了。
那一點點最後的壓迫,如釘在血肉裡。
奧潤的額頭貼地,雙手死死撐住,牙關幾乎要咬碎。
他低聲吐出一句:
“……還卡着。”
黎溫低聲說:“術脈還差一點。”
璃笙急聲道:“她從裡面頂不開,隻有你能推。”
沉默一瞬。
黎溫緩緩将手放在奧潤的指背上,五指相扣。
“我帶你推。”
術針再一次貼上。
靈息彙流,術圖大亮。
奧潤幾乎整個人顫着坐直,全身肌肉都在震,臉色蒼白如紙。
他咬着牙,像是從身體最深處吐出一個聲音:
“——現在。”
術陣爆出一陣無聲光湧。
随着光散,臍下術脈如解印般瞬間打開!
一顆完整的光殼,從術道中緩緩排出,表面仍帶着靈膜碎息,浮在術陣中央,如一顆靜靜的月亮。
黎溫第一時間接住那殼,輕輕托住。
璃笙貼近,那顆殼中的嬰人魚,緩緩睜開了眼。
她什麼都沒說,隻是看着陣中央那個被汗水濕透、喘息微弱卻仍撐起身體的身影。
那是她的母親。
她第一眼見到的人。
她唯一想靠近的人。
殼體光膜微微碎裂,嬰兒伸出手,輕輕貼向奧潤。
黎溫引術将那隻小手穩穩導到奧潤掌心處。
奧潤閉着眼,手掌反握過去。
聲音輕得像呼吸,又像術中誓言:
“……我在這。”
這一刻,終于有人回應了他。
這一顆孩子,從殼中出生,也從術印中歸屬。
這一場最痛、最深、最漫長的生産——
他不是一個人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