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步伐輕快地往前走,一隻手從後背探過來,拍了拍他肩。
“白念棠,你是不是把我忘了。”
白念棠回頭,江勖背着登山包,沉靜地看着他。
白念棠已經懶得問江勖為什麼會在這裡——江勖總能得到他的行蹤,他管不了,幹脆放任。
“你還要上學。”白念棠說。
“我大四了,沒什麼課。”江勖接過白念棠的行李箱,“我也想和你一起去玩。”
白念棠說:“我不是來玩的。”
他一邊走一邊說:“我資助過的小女孩——她今年考上了a大,她們村開了一個海棠果種植基地,做中藥材,我爸知道了想投資,我趁着這個機會來考察一下。”
江勖伸手握住白念棠的胳膊:“不管你去哪裡,我都要和你一起去。”
他目光灼灼,語氣堅定,白念棠知道自己拗不過他,就随他去了。
兩人在機場簡單吃了頓飯,再坐了一個小時的飛機,到達了海拔四千米的康定市。
一下飛機,寒風裹挾着小雨撲面而來,周遭傳來陣陣幹嘔,那是驟然進入低氧環境後常見的不良反應。
白念棠腳步輕快地往前走,他穿着沖鋒衣,瘦削的下巴藏在墨色高領之後,襯得皮膚雪白透明。
他的劉海長長了,蓋住修長的眉毛,琥珀色的眼眸映照着天光,與遠方的雪山遙相呼應,讓人想起日照金山,端得一派華清氣韻,仿佛與那廣闊無垠的碧天融為一體。
這樣的白念棠,讓江勖感到有些陌生。
也許是因為他穿了黑色的衣服,也許是因為他們一個月都沒怎麼見面。
“你是不是在躲着我?”江勖冷不丁說。
“沒有,我隻是很忙。”白念棠走出機場,租車公司的人舉着牌接應他,身後是一輛福特烈馬越野車,配有大尺寸全地形AT胎以及後挂備胎,車身是漂亮的藏藍色,車型方正龐大,光是停在那裡,就給人一種極強的壓迫感。
“忙得連見我也沒時間嗎?”江勖委屈地撇嘴,“我聽說你是不是還想讀博?你如果讀博就更忙了,我不喜歡這樣。”
“要不你畢業了去我家的公司工作吧?”江勖絮絮叨叨,“我直接給你十億股份,給你安排p14的千萬年薪,你不去上班也沒關系,你所有績效考核我都給你滿分。如果你在公司時間長,你能得到的會更多,待遇絕對比你在你家公司好。”
“那你雇傭我幹什麼?”白念棠問。
“我想天天看到你。”江勖說。
“你想讓我做保姆就直說,”白念棠搖了搖頭,“别想了,不可能的,我不是花瓶,也不是金絲雀,你找錯人了。”
江勖咬唇,眉頭死死地擰着,似乎感到很棘手。
白念棠接過鑰匙,把行李放入後備箱。他把座椅往後調了些許,點火。
江勖坐進副駕,擺動着内後視鏡下挂的平安符:“這車還是手動擋,你左腳踩離合不累麼?要不換一輛吧?”
“不用了,我喜歡這個顔色。”白念棠踩緊離合,挂檔,踩油門,松離合,龐大的車身平穩地滑了出去。
山路十分颠簸,高山的路況和平原不可同日而語,江勖不一會兒也開始幹嘔起來。
白念棠把車停在一邊,去鎮子上的藥店買藥。
他皮膚白且細膩,眼睛顔色是那樣的淺,眨眼間濃密卷翹的睫毛忽閃,眼瞳比月亮湖還要幽深澄澈,賣藥的阿嫲以為是唐卡裡的仙童下凡,登時站起來,緊張地看着他。
阿嫲的嘴裡吐出一串長長的藏語,白念棠疑惑地擡眼:“阿姨好,我想買一點暈車藥和高反的藥。”
阿嫲坐了回去,眼睛盯着白念棠的臉,用古怪的普通話說:“你……你不是本地人啊?”
白念棠搖了搖頭。
阿嫲拿出藥,眼角綻放出笑紋:“你長得好乖,我看你有些眼熟哦!!”
白念棠也笑了:“謝謝。”
就這麼幾步路的功夫,天上的雨越飄越多,白念棠回到車裡,衣服沾上了細小的雨滴,好在沖鋒衣防水,不然感冒了會更麻煩。
江勖接過藥片,猛灌了一口水,把那藥片吞了下去,又過了好一會兒,才停止了幹嘔。
白念棠拍着江勖的背,給他順氣:“要不你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吧,我就去幾天就回來了。”
“不行,”江勖臉色蒼白,嘴唇毫無血色,但一雙眼睛亮得驚人,透出十足十的偏執:“我要和你一起去。”
白念棠等江勖臉色好看了些,便繼續驅車向前。
在視野裡伸展的是光秃秃的、棕黃的山體,灌木野蠻生長,對來往路人張牙舞爪地打招呼,雨花在玻璃上炸開,被雨刮器推走,留下稀薄的雨霧。
白念棠的目的地是這高原的一個小鎮,那小鎮坐落在腹地處,出了這條盤山公路外,并無其餘可以進入的通道。
雨越下越大,拳頭一樣重重得砸在車頂,在他們的頭頂敲出狂亂的交響樂。
那裸露的山體流出黃湯,碎石不斷從山上滾落,車身碾過石塊,震得他們幾乎要飛起來。
“暴雨預警——前方為泥石流高發路段,請注意安全。”
機械的電子女聲混雜着雨聲傳入耳畔,拽緊白念棠的神經——
真是奇怪,明明他出門看了天氣預報,今天本該是沒有雨的。
白念棠目光如炬,死死盯着前路,現在回頭已經來不及了,再往前開十分鐘他就能進入小鎮,但是要回去起碼需要兩個小時的車程。
他現在唯一後悔的,就是讓江勖上了車。
他自己遇到危險就算了,如果連累了江勖,他就真的萬死難逃其咎了。
灌木肉眼可見地朝着道路傾斜,那土質松軟得已經無法拽住根系,白念棠猛踩油門,向前方沖了過去。
在他沖過去的十秒後,震耳欲聾的轟隆聲震蕩地面,嘩啦啦洩了一地。
江勖回頭看了一眼:“剛剛那塊山倒了。”
車速已經飙到了120碼,白念棠握緊方向盤:“不要和我說話。把頭護住。”
明明不到10攝氏度的氣溫,白念棠的額角卻滲出了細微的汗珠,那光膩的皮肉上覆蓋極淡的水光,恍如蒙着光暈的澳白珍珠。
鼻尖捕捉到極淡的蜜桃香——正如同人體分泌腎上腺素,omega在極度緊張時,信息素會不可抑制地外洩。
天幕黑沉沉地壓下來,江勖突然笑了:“我突然覺得,要是和你一起死了,也挺好的。”
白念棠恨不得抽他大嘴巴子,但是他騰不出手。
“你再多說一句,”白念棠猛地轉動方向盤,車打了一個急轉,發出刺啦的刺耳聲響,又被淋漓的雨聲掩蓋了。
“我就把你從車上扔下去,我說到做到。”白念棠踩死油門,呼嘯的風雨掠過他的側臉,那寫意的線條和窗外的雨珠重合,永久地镌刻在江勖的記憶深處。
驚雷乍起,風雨飄搖。
他們在暴雨中和死神賽跑。
平安符紅穗搖曳,在世界末□□近的緊迫感中,江勖心頭湧上了朦胧的愛意。
京城的繁華離他遠去了,如果可以,他甯願一輩子和白念棠疾馳在沒有這沒有盡頭的浩蕩雨幕裡——直到天地傾覆,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