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時隔多年,少年那小心翼翼的暗戀的心情,依舊準确無誤地傳遞到他的眼前。
得多喜歡那個人——才能畫得那麼好?
而白念棠和江勖在一起三年,從沒有見過江勖畫過畫。
胸口堵了一塊巨石,白念棠用力呼吸,那梗塞感依舊如影随形。
記憶裡白烨欲言又止的臉再度浮現。
他終于知道為什麼白烨總用“造孽啊”的複雜眼光看着江勖搭在他肩頭的手了。
陳沐、白烨和江勖是高中同學,白烨應該一早就知道内幕,隻是不好對他明說罷了。
畢竟——自己的哥哥是高中同學的替身——這種可能性,也太侮辱人了,連單純的揣測,也是冒犯。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白念棠也不會想相信真相居然如此荒謬。
但現實就是如此。
怪不得江勖在高中時對他的态度充滿古怪的敵意,但是等畢業後,陳沐出國了,又一下子熱絡起來。
怪不得江勖可以和他親吻、擁抱、做|愛,但是從來沒有說過喜歡他。
白念棠的嘴角像上扯了扯,又很快落下來,接着又向上扯了扯,又很快地落下來。
他想笑,但是又覺得沒什麼可笑的,荒誕感把他向上提,悲傷又像一個秤砣,把他的内髒牽着下墜。
他像一個壞掉的兒童玩具,在情緒的幾經拉扯後,感官平衡系統徹底報廢,洶湧的液體汩汩流出,他沉入悲傷的深海。
鈴聲響起,是江勖。
白念棠挂斷電話。
三秒後,鈴聲再度響起。
白念棠幹脆把手機關機。
起碼在當下,他不想回家,也不想見到江勖。
白念棠開着車在城内遊蕩,他找了一家電影主題酒店,打算湊合一晚。
十二點左右,白念棠已經陷入夢鄉,門口傳來極大的聲響,像是怪獸在猛踹他的大門。
白念棠打開燈,披上外套,從貓眼小心地往外看了一眼。
門口站了好幾個大漢,穿着制服,戴着警帽,腰間配槍。
白念棠睡前正在看警匪片,一時拿不準這是不是cosplay。
他可是良民,怎麼會惹上警察呢?
難道是掃黃打非的?
懷着忐忑的心情,白念棠打開門。
“有人報案你失蹤了,我們來找你做一個筆錄。”警察簡短道,“你見了什麼人麼?”
白念棠一頭霧水:“我沒有失蹤,我從學校回來,和學弟吃了個飯,就到酒店休息。請問誰報案我失蹤的?”
警察問:“你和誰一起吃飯的,什麼時候?在哪裡?”
黑漆漆的槍身在燈光下極度冷厲,白念棠隻能如實招來。
警察讓他簽了名,輸入身份證号碼,離開前還不忘囑咐一句:“沒事不要把手機關機,記得和家人報平安。”
白念棠有些委屈,可是他才關機了不到五個小時,一般不是失聯超過24小時才可以報案的嗎?
他把房門反鎖,打開手機。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白念棠的微信簡直像是被轟炸過一樣,除了父母和弟弟妹妹,連導師都來問他在哪裡,更别提八百年不見的七大姑八大姨了。
白念棠第一次發現自己的社交圈裡居然有這麼多人。
但白念棠沒有半點被關心的感動,隻有深深的驚悚。
像是上班族滿懷期待地回到家,打開冰箱,準備拿出冰淇淋大快朵頤,結果拉開冰櫃,一顆頭顱掉了出來,血淋淋地對他打招呼。
沒有驚喜,全是驚吓。
他打開通話記錄,江勖号碼後是一個紅色的數字——399。
江勖給他打了399個電話。
白念棠手指顫抖,按下了通話鍵。
“是不是你報警的?”白念棠按捺住怒火。
“是我,”江勖沉靜道,“你不接我電話,我擔心你。”
“所以你還跑去問了我的導師?”白念棠氣血上湧,他第一次感到如此難為情,“有必要麼?”
“有必要啊,要是你遇見危險了怎麼辦,你被綁架了怎麼辦?”江勖語氣冷硬,“我必須知道你在哪兒,在做什麼,和誰在一起,不然我就睡不着覺。”
江勖的聲音很陰冷,大半夜聽起來涼飕飕的,像是有一個鬼在白念棠的後頸吹氣。
白念棠的呼吸沉重起來。
“不要生氣,我隻是擔心你,”江勖的聲音軟下來,“我太擔心你了,你要是被拐賣了怎麼辦?而且你還關機了,你還挂了我的電話,你以前從來不關機的,也不會挂我的電話。這太反常了,我是關心則亂,你原諒我吧。”
明明江勖在溫聲細語地說話,白念棠卻後背發麻。
“你……”白念棠印象裡的江勖像傻乎乎的金毛犬,總是笑着,有時候又像比格犬,哭起來werwerwer的,話多還精力旺盛。
但無論是哪一種,都是陽光開朗的大男孩,是能讓他開心快樂的存在。
放在以前,白念棠絕對想不到江勖可以因為自己不接電話,就驚動他的七大姑八大姨,驚動警察,大半夜的居然有全副武裝的特警上門讓他做筆錄。
“我已經知道你在哪兒了,我馬上就到,你在原地等我。”那好聽的、充滿磁性的低沉嗓音震動耳膜,“你怎麼選了電影酒店?這種酒店不幹淨的。”
“你在603對不對?我已經在門口了。”
敲門聲規律地響了三下,每一下都敲在白念棠震顫的神經上。
“給我開門啊,白念棠,”屋外的聲音和屋内電話裡的重合了,演出荒誕詭谲的二重奏,“我想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