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還是江勖留下來教洛尋遊泳。
江勖的眼睛一直往唐鴻和白念棠的方向飄,唐鴻倒是時不時轉頭看他們,但是白念棠則專注地遊泳,一個眼神也沒有分給他們。
江勖的脖子伸出二裡地長:“你不是說這招有用嗎?為什麼白念棠一眼都不看我?”
洛尋躺在遊泳圈上,惬意道:“你不要太着急嘛。”
過了五分鐘,唐鴻走過來,對洛尋說:“要不要去泡溫泉?”
洛尋摘下墨鏡,粲然一笑:“好啊。”
他把遊泳圈留給江勖,施施然和唐鴻離開了。
江勖:……
他感覺自己被利用了。
他招呼潛水教練把遊泳圈拿走,自己去海邊找白念棠。
他走了一段路,卻沒有看見白念棠的身影。
懊悔擊中了江勖——他幹嘛要和白念棠鬥氣呢!他居然還指望白念棠為了他争風吃醋!白念棠可是有潔癖的,要是覺得他不幹淨了,就更會抵觸他了。
江勖找了一會兒,去問白烨:“你哥哥在哪兒?”
白烨躺在沙灘椅上睡大覺,被江勖搖醒後,迷茫地抹了把臉,墨鏡掉到胸口,俨然神志不清:“什麼?”
“我說你哥哥在哪裡?我剛剛明明看見了他的!”江勖搖着白烨的肩膀,“就一轉眼的功夫,怎麼會不見!”
“是啊——”白烨如夢初醒,猛地往海裡看了一眼,“我哥剛剛和誰在一起?”
江勖立即拿出手機,他的手抖如篩糠,撥通唐鴻的電話,直到三十秒後,唐鴻才接通了電話。
“白念棠在哪裡?”江勖的聲音也很抖,電音處理過似的。
“他在遊泳啊,”唐鴻不解道,“怎麼了?”
江勖隻覺得一盆冰水迎頭澆下,他把手機塞到白烨的懷裡,說:“你哥哥可能落水了。”
接着他大步跑到海裡,一個猛子就紮了下去,朝着方才白念棠所在的方位遊去。
和方才教導洛尋的生澀不同,江勖的泳姿十分完美,每一個動作都純熟無比,那雙長臂撥弄水流,像是魚類的鳍,沒有十幾年的童子功,斷然不會練出如此好的水性。
江勖遊了一會兒,隻覺得風大浪急,水流托着他,把他往海裡吹。
江勖沉下氣,繼續往潛水區遊。
他在水下睜開眼,看見了五彩斑斓的珊瑚叢林,身披彩衣的魚兒遊過小腿,海下的世界是一片渾濁的綠,他幾乎無從辨别方位。
氧氣逐漸耗盡,江勖拼盡全力地向前遊去,他冒出水面,換氣太急,嗆了一口水,鼻子像是被浸泡在姜汁裡一般,氣管火辣辣地疼。
鳴笛聲在耳邊炸響,又似乎是從十分遙遠的地方傳來。
江勖再度紮入水中,他的心幾乎要跳出胸膛,一個想法占據了他的腦海,除此之外他沒空考慮任何事情——
即便死在這裡,他也要找到白念棠。
遊了許久,不遠處的氧氣瓶反射的光透過水層,映入眼中,江勖感到眼角滲出了液體,但是他已經無心去思考那究竟是什麼。
他像魚雷一樣射到了那個墨色的身影旁,omega的臉色蒼白,正在用手盡力地揉捏着小腿。
那omega看見江勖,眉毛微微擰起,似乎很疑惑為什麼這裡會出現一個alpha,而且這個alpha居然什麼設備都沒有帶,不像是來玩的,倒像是來自殺的。
江勖的短發在海裡向四面八方輻射,像一個悲傷的海膽。
江勖遊到白念棠身邊,徒手把白念棠被海草纏住的氧氣瓶撥弄開,他把那些海草通通扯斷,雙手拖着白念棠的肩膀,小腿奮力拍打着海水,把白念棠拖上了海面。
他注意到白念棠的左腿似乎使不上力,隻能直直地伸着,電光火石間就有了判斷——
白念棠的腿抽筋了。
在和白念棠同居的那七天他就發現了,白念棠的腿在晚上容易抽筋,那時候他就會握住白念棠的腳踝,幫他把那筋揉開。
江勖一手按着白念棠的腰避免他被海水沖走,一手去夠白念棠的小腿。
兩人面對着面,身體無可避免地緊緊地貼在一起,好像天生如此。
好在江勖個子高,這麼高難度的動作也被他輕而易舉地完成了。在他不懈的努力下,白念棠的小腿不再抽搐,肌肉也松軟下來。
白念棠感到那惱人的痛感已經消失,對江勖道了謝,他遠遠地看見穿橙紅制服的救生員開着小艇朝他們飛馳而來,有些不好意思,用手輕輕地撐着江勖的胸膛,想把他推開。
江勖沒有反抗,十分順滑地被白念棠推開了。
劫後餘生的慶幸湧上心頭,江勖的臉上一片黏濕。
他以為是海水,便伸手去抹,可那濕意卻越抹越多。
江勖低頭,液體凝結于指尖。
他看向白念棠。
那琥珀色的眼睛是一面晶瑩剔透的鏡子,清晰無比地倒映出他慘白烏紫的臉。
眼眶尤其紅腫,像是被蜜蜂蟄過、被熱氣蒸過。
而他的眼角,正不斷地往外滲出液體。
原來不知不覺間,他已經淚流滿面,可他自己卻渾然不覺。
“白念棠……”江勖壓抑着哭腔,但是那音調說出口,不自覺地随着波浪起伏:“你把我吓死了。”
白念棠撥開眼前的濕發:“你以為我落水了,是不是?”
“難道不是嗎?你的腿抽筋了!如果我沒有及時趕到,你很可能都遊不上來……”江勖捂着眼睛,鼻子通紅一片,“如果你死了,那我怎麼辦……”
白念棠說:“我不會死的。”
他有氧氣瓶啊,怎麼會那麼容易在水下死掉。
江勖置若罔聞,他放下手,抹了一把臉:“白念棠,對不起。”
“我昨天确實是說錯了話,因為我太害怕了,我害怕你會和我哥哥複合,我害怕你會成為我的嫂子,會把我當一個陌生人。”
江勖往前遊了一步,他垂下眼睛,睫毛上的淚珠砸入海裡,一眨眼就不見了。
“但是我現在發現,比起那些,我最害怕的,是你出事……”江勖的嘴唇泛白,“所以,我決定放手。”
白念棠并不說話,隻是靜靜地看着江勖。
“你和哥哥複合也沒關系,隻要我們繼續維持以前的關系,”江勖輕輕地握住白念棠的手,動作輕柔得像是助産士抱起初生的嬰兒,“隻要你願意和我像以前那樣,你願意幫我治病,我不會談戀愛,也不會結婚,隻要你願意,讓我一直留在你身邊。”
“是的,也許這樣更好——”江勖像是發現了新大陸,眼睛透出喜意,“說不定哥哥不會在意,媽媽也不會在意,換了别人,反而不行。”
白念棠輕聲道:“沒有alpha會容許omega伴侶被别的alpha臨時标記的。”
“也沒有alpha能容忍他的伴侶和别的alpha……”白念棠頓了頓,“接吻。”
江勖臉色煞白,他不理解,他已經做到了最大的讓步——他連名分都不要了,為什麼還會被拒絕。
“剛剛你來找我的時候,在想什麼?”白念棠問。
現在季風正盛,江勖一個人不攜帶任何設備,孤身一人進入這片海域找他,是冒着生命風險的。
“我什麼也沒想,”江勖下意識回答,“我就想快點找到你。”
“行吧,”白念棠的肩膀放松了,他眼角彎了彎,牽起了江勖的手,“我們回去吧。”
“那你昨天說的,和我退回到之前的關系……”江勖忐忑地問。
“我說過這種話嗎?”白念棠泰然自若地回答,“我怎麼不記得了。”
江勖愣了一秒,随即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容,仿佛能點亮全世界。
他反握住那隻手,像是信徒握住聖杯——如果可以,他願意這輩子都不松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