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念棠微微仰着頭,凝視這張臉。
他永遠也忘不了這張臉。
午夜夢回時,他曾經無數次夢見這張臉。
那張混雜着惡意和愉悅、兇惡如同厲鬼的臉。
十四歲的夏天是有史以來最潮濕的一個雨季——越過七年的光陰,叫罵依舊清晰無誤地傳入他的耳中——
“什麼天仙,他長得那麼白,水鬼還差不多!”
“水鬼還有點人味呢,他一天到晚冷冰冰的,拽個什麼!”
“我見過他父母,跟他長得一點都不像,估計根本不是親生的!說不定是撿來的!”
“還有啊,他身上還有一股香味,beta沒有信息素,要麼他是omega,要麼就是他故意噴香水,真惡心!”
初中的白念棠,漂亮得極其突出,哪怕是遠遠地往人群裡一看,大部分人也能第一眼注意到他。
他學習好,長得好,穿着一席白衣彈《梅花三弄》,在校園風采大會上出盡了風頭。
他的名聲越來越大,時不時有别的校區的學生特意跑來看他。
相對長相粗犷、五大三粗的alpha,有些omega更喜歡長得好看的白念棠——雖然他是beta,但他是校籃球隊的前鋒,衣領上沒有一絲污漬,家境富裕,開學時坐着勞斯萊斯來上學。
這樣的白念棠,按理說,無論如何,也和“校園霸淩”扯不上關系。
但嫉妒能讓任何邏輯失控。
一開始是在他背後竊竊私語——
人對自己的名字總是很敏感的,哪怕環境嘈雜,他也能聽到有人在談論自己。
但等他回頭,那些alpha們就會裝作一無所知。
接着是明目張膽地在他面前讨論,隻是每次都指桑罵槐,等他看過去,他們就會用“我們在讨論電視劇”,來搪塞過去。
白念棠告訴過老師,老師起初還挺義憤填膺,但一聽到“宋奕”找個名字,就啞了火,對白念棠說——“你是不是太敏感了”、“不要把他們說的話當一回事”。
後來,白念棠才知道,學校領導是怕惹上事。
别說宋奕家裡有權有勢,哪怕宋奕的家境和他差不多,學校也會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息事甯人。
但容忍隻會讓霸淩升級——逐漸的,白念棠發現自己的課桌裡會被塞一些整蠱玩具。
一條假蛇、一個會咬人的玩具狗、一袋橡膠蟑螂。
白念棠會戴着手套,把這些垃圾拿出來,丢到教室的垃圾桶。
每當他這麼幹時,宋奕和他的那幾個跟班都會在教室的另一角看着他。
他們對視一眼,然後哈哈大笑。
白念棠的手在課桌裡摸索着——他的心跳加快,渾身的骨頭似乎都被抽走,軟軟的沒有力氣。
他找不到他的數學錯題本了。
回頭一看,宋奕坐在凳子上,雙腿大開着,挑釁地對他笑。
白念棠那時生平第一次對人起了殺心。
但是報告老師後,老師說監控壞了,還說筆記本是他自己弄掉的。
當時白念棠正在備戰區數學競賽的決賽,很少回教室上課。
他們班alpha占比百分之八十,沒有人主動跟白念棠說話——隻要有人主動對白念棠示好,其餘alpha就會起哄說那人喜歡白念棠。
宋奕自然是叫得最大聲的那一個。
白念棠以為自己可以不受影響,但是他把自己想得太過強悍。
學校裡的風波影響了他的狀态,他夜晚失眠,不想上學,做題時分心,拿起筆時,手都微微顫抖。
以往順暢的思路被恐慌阻塞,一閉上眼,滿腦子都是那些尖利刻薄的話語,利刃一般貫穿他的心髒。
白念棠沒能進入決賽。
那是在學校的操場,天氣很陰沉,烏雲密布,風雨欲來。
放學鈴聲已經打響了許久,學生稀稀拉拉,隻剩下幾個初三的還在操場上練習長跑。
宋奕看見白念棠垂頭喪氣的模樣,簡直樂瘋了,放學後,他也不回家,而是特意找到操場上的籃球場邊,對着獨自坐在長椅上傷心的白念棠指桑罵槐。
累積一個學期的憤恨終于爆發出來,白念棠看着路過自己的宋奕,突然叫了一聲:“宋奕,我的數學筆記是不是你拿走的。”
雖然宋奕隔空霸淩了白念棠一學期,但是白念棠從來沒有主動跟宋奕搭話過。
所以當白念棠叫出宋奕的名字時,他很明顯地愣了一下。
“是我做的又怎麼樣?你有證據嗎?”宋奕有恃無恐。
“小偷。”白念棠低着頭,有水滴淅淅瀝瀝地落在他的球鞋上,像一場短促的局部降雨。
他的雙拳攥緊了,在宋奕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驟然起身,一拳揮到了宋奕的臉上。
他的書包甚至都沒有放下來,那一拳完全出自本能。
青春期的alpha本就兇猛好鬥,臉上挨了一拳,宋奕下意識就一腳踹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