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蝕能流侵蝕之後,人會陷入幻覺。
但有的時候,比起幻覺,那更像一種夢境。
榮鹞站在聖陽高等軍校的第七訓練場。
透過訓練場備戰區玻璃牆上的倒影,他看到面帶稚氣的少年,一雙霧蒙蒙的銀色眼睛盯着自己。
那是15歲的他。
他環顧四周,備戰區的長櫃上,放着一束被裝在玻璃花瓶裡的滄月花。
這種花的香味很獨特,不似濃郁的芬芳,倒像是某種帶着淡香的木質,讓人覺得冷冷清清的,很好聞。
他從未親眼見過這種花,便走過去想仔細嗅聞,卻由于身高不夠,沒辦法将鼻子湊近那藍白相間的圓潤花瓣。
于是他有些生氣地退回來,視線投向備戰區外的觀賽區。
那裡坐的人,比平時要多上好幾倍。
這瞬間,榮鹞忽然意識到,眼前的一切,甚至不是一場單純的夢。
……這是很久遠的從前。
那是榮鹞進入高等軍校第二學期的第一個周末。
他像往常一樣去第七訓練場進行模拟戰,卻發現那裡的觀衆多得反常。
皮皮神神秘秘地告訴他,是因為外出執行鎮壓任務的第三皇子回來了,備戰區的滄月花,也是為了迎接他返校後的第一場模拟戰而準備的——這種花是皇室的象征,除了皇宮後花園,别的地方很難見到。
在備戰區等待模拟戰開始的時候,皮皮和榮鹞說了很多關于那位皇子殿下的八卦。
榮鹞向來不是很在意這些,咬着雷諾強行塞進作戰服口袋裡的桃子味棒棒糖,懶散地垂着眼,有一搭沒一搭地聽。
皮皮說,這位三皇子很奇怪,他既沒有象征着皇族血脈的燦金色頭發,也沒有皇族直系血親固有的,純粹的火屬性星磁。
他是皇帝最為寵愛的第二皇妃病故的四年後,由三皇妃誕下的第三皇子,也有傳聞說,他是被詛咒的孩子,就連性格都相當古怪,明明有着不輸兄長的英俊面龐,卻從沒人見過他那張臉上有任何表情,像個精緻的仿生人。
“當然,今天這麼多人來看他,可不是因為他是個奇怪的皇子。”
皮皮圍繞着那位第三皇子說了不少,見榮鹞始終不太上心,癟了嘴,狠心提早抛出殺手锏:“他人雖然奇怪,實力可是一等一的強!他還沒畢業,就已經是很多課的特邀助教了,很多課結課測試的曆史最高分都是他。”
“不止成績好,他在機甲戰鬥方面也很厲害,你挑戰過的那幾個學長,也都是他的手下敗将來着。”皮皮摩挲着下巴,挑起一邊眉毛,表情誇張地預測道:“沒準,他就是你想要的那種對手。”
“不太可能。”榮鹞把棒棒糖在嘴裡咬碎,舔了舔棍棒上殘留的糖晶,把它丢進垃圾桶,随口說:“我現在對找到對手已經不抱希望了。”
當時的榮鹞,在第一個學期就已經把機甲系所有被稱作天才的學長,在模拟戰裡打得擡不起頭,對皇室的印象又停留在溫室花朵那一類概念,便下意識認為那位三皇子是個被過度吹捧的繡花枕頭,沒什麼真本事。
聽皮皮扯了十分鐘八卦後,他和皮皮一前一後走入模拟艙所在的房間,等待分隊結果。
在作戰方面,也許是因為很少有人能跟上他的節奏……他一向習慣于個人作戰。
因此,榮鹞對于随機分隊的結果一向不太關心,甚至連有沒有和皮皮被分在一起都不太在意,不過這次他倆倒是都被分在了二隊,一個1号,一個3号。
高等軍校的訓練場相當先進,隻需要帶上用于意識接駁的頭盔就可以進入模拟對戰。戰局内,包括場景和自身能力數據在内的一切信息,都和真實情況無異,唯一的不同是,痛感比現實中弱一些。
團體模拟戰通常是五五對抗的比賽,雙方在賽前并不知道對方的成員構成。
兩個隊伍内,模拟戰積分最高的人,會自動成為小隊長。
榮鹞沒有在意其餘隊友都是誰,徑直走向模拟艙。
事實上,從進入備戰狀态的那一刻起,他就把之前皮皮跟自己說的八卦忘得一幹二淨,别說那位三皇子的名字,就連有皇子殿下這号人參戰這件事,他都完全不記得,所以那天的模拟戰,他采取的行動和往常一樣——
當一匹獨狼。
那次随機到的模拟戰場地是廢棄居民區,是一塊有高度差的區域,各種房屋管道在其中錯綜複雜地分布。
200個模拟成蟲族的得分機器人分布在場景的各個角落,其中有一個核心的零号機器人,擊敗它的同時,模拟戰就會自動結束。
除了得分機器人,擊敗對面的機甲師同樣也可以得分。當一個隊伍的機甲師被全部殲滅,也會觸發自動結束戰鬥,另外,如果對場地造成過大破壞,會視程度進行扣分。
皮皮了解他的作戰風格,因此經過觀察,把中上層高分機器人所在的區域留給他,自己和隊伍裡另外三個機甲師在中下層戰鬥。
在殲滅得分機器人的過程中,榮鹞很快通過管道震動,判斷出零号機器人在廢棄居民區最底部的地下管道中。
但是,通往地下的路徑十分狹窄,周圍破壞後會造成減分障礙物太多,所以他很快決定,通過擊敗對方五名機甲師的方式來獲得勝利。
那時他駕駛的是突擊型機甲[赤隼-7]。
在連續殲滅對面的三台機甲後,他在追逐被自己打殘的3号機甲的途中,遇上了對面的隊長。
那是對面的5号機甲師,駕駛全能型機甲[玄月-5]。
俗話說,對手相見分外眼紅,他和5号機甲幾乎在碰面的瞬間,就展開了激烈的纏鬥。
赤隼的武器是左右雙刀的兩把星刃,鋒利程度非比尋常,極其适合近戰,在榮鹞的全力進攻下,全能型的玄月完全不是對手,幾乎隻能被動地進行防禦。
戰鬥進行到第三分鐘時,玄月在進行防禦時似乎是出現誤判,導緻護盾碎裂,無法立刻重新激活,于是榮鹞駕駛赤隼乘勝追擊,星刃以電光火石般的速度刺向玄月前胸。
他以為自己就要得手,那架白色機甲右手的機械手指卻忽然蜷了一下,緊接着整條右臂都往外伸開,像是在拉一張看不見的弓。
詭異的是,對方做出動作的瞬間,榮鹞操控的赤隼左臂末端,莫名感到一股牽引力。
他毫無防備,反握着星刃的機械臂“咣”的一聲被扯向斜上方。與此同時,他看見玄月裝載星壓炮的左臂猛地朝他擡起,其中閃動着濃烈的星磁波動。
這麼被打到肯定要完蛋,榮鹞當機立斷,沿着左臂被拉開的方向順勢翻滾,躲開玄月近在咫尺的炮口,重新調整姿勢。
他一邊思考是躲開即将來臨的星壓炮,還是用源磁護盾硬抗,一邊打算切換成遠程模式進攻,以防剛才那詭異的情況再次發生,卻看見白色機甲左臂的炮口竟緩緩垂下,朝着與他幾乎完全相反方向的居民區坡台射去。
玄月瞄準的地方,是一個早前榮鹞就注意到的排水口。
排水口入口的通道是彎曲的,流向豎直,直抵最下層管道,但從普通角度根本無法炮擊射入,所以榮鹞當時隻是掃了一眼,就沒太在意。
而此時的排水口入口處,竟然被放置了一個菱形薄片。
是偏轉棱鏡。
這是個在機甲師之間被戲稱為雞肋的裝置,不僅要占用足足兩格機甲裝載格,使用條件和效果也很讓人無語——它需要進行長達三分鐘左右的星磁灌注才能激活,激活後的效果,也僅僅是可以一次性将光束類炮擊完全反射到任意想要的角度。
但放在這個時刻,它的出現就變得格外耐人尋味。
放置它的人應該就是榮鹞幾分鐘前放跑的那條漏網之魚,對面那架已經被他轟掉一隻胳膊的3号機甲。
此時那台機甲也沒跑遠,正鬼鬼祟祟蹲在離排水口有一定距離的掩體後方,半邊機體都出現裂縫,要不了一分鐘就會自動解體。
但榮鹞沒能等到它解體。
5号機甲玄月射出強力星壓炮的瞬間,偏轉棱鏡将它分毫不差地豎直反射進排水口。
地表之下傳來猛烈的一聲“轟”,整個廢棄居民區都開始震蕩。
機甲内的光屏之上,核心零号機器人被摧毀的播報信息映入榮鹞眼瞳。
下一秒,所有人被強制傳送出模拟戰場。
比賽結束,分數357:356,一隊以一分之差獲勝。
榮鹞躺在模拟艙裡猛然倏然睜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