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钺暗嗤一聲,卻又忍不住歎道,“這世道是越發亂了。”
他忽然一怔,徐老侯爺走的那年,似乎便是這世道崩壞的開始。
他凝視着徐聞铮挺直的背影,徐家自開國起便撐起了這半壁江山,如今也在這亂世中走向了盡頭。
眼前的少年還有些單薄,徐家的命運,被這般扛在了他一人肩上。
張钺忽然明白了他那日為何執意抛下清枝。
他身上背負的太重,且沒有回頭路。
清枝這一夜睡得格外安穩。
小侯爺那句“絕不會不告而别”的承諾,像一劑安神的湯藥,終于熨平了她這些日子的輾轉難眠。
次日拂曉,三人結清房錢踏出客棧時,店家見三人全須全尾的出了門,有些驚訝。
臨走時,清枝瞧着掌櫃青白的面色,忍不住溫聲提醒道,“掌櫃的,您這氣色瞧着不大好,近日可要多注意休息呀。”
店家點頭,想扯個笑,卻比哭還難看。
三人踩着露水出了門,在碼頭搭了艘烏篷船,順流而下,不過半日光景,便抵達了常山。
“後面便是山路,需要囤一些幹糧。”
張钺拎着幾個燒餅往桌上一擱,“今夜怕是要宿在山裡了。”
他話音未落,清枝已經提着裙擺小跑着出了食肆。
不多時,她便抱着三個鼓鼓囊囊的包袱回來,發髻都跑得有些松散,卻笑得眉眼彎彎,“都備齊了,出發吧?”
那雀躍的模樣,活像是要去春遊踏青的。
徐聞铮和張钺不約而同地同時伸手,将清枝懷裡的包袱接了過來,各自系在背上。
三人并肩而行,清枝走在中間,迎着日光,朝着山道進發。
陽光漫過山徑,山風裹着松針與泥土的清新氣息,拂過身體時帶着幾分涼意,将夏日的燥熱全都濾盡了。
山道的轉角處,忽現半畝野荷塘。
清枝眼睛一亮,踮腳摘了三片荷葉,自己先頂了一片,又往徐聞铮頭頂扣上一片,轉身見張钺正往後退,她一把攥住他袖口。
“别動!”
說話間她已經踮着腳尖将荷葉蓋在他頭上。
眼見太陽即将下山,三人恰行至一條山溪旁,岸邊有片平坦的空地,正好容他們歇腳。
暮色中,三人默契分工。
張钺抱來幹草鋪在地上,徐聞铮拾柴生火,清枝則繞着空地撒下一圈雄黃粉和驅蚊粉。
三人料理完畢,一同并肩坐在幹草上看風景。
夕陽一點點沉入西山,天邊的雲絮似被天火點燃,層層浸染,那餘晖在三人身上鍍了一層淺淺的橘光。
清枝抱着餅子,不由得感歎,“真美。”
張钺望着漫天霞光,忽地仰面躺倒,雙臂枕在腦後,輕松自在。
清枝忍不住看向徐聞铮,見他望着天際出神,面容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甯靜舒展。
随後,三人并排躺在幹草堆上,任夜色漸漸漫過天際,望着滿天的星光,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談,聲音輕輕悠悠地浮在夜色中。
清枝的應答聲漸漸低了下去,最終化作均勻的呼吸。
徐聞铮拿起旁邊的薄毯,輕輕蓋在她身上。
清枝一夜無夢。
一睜眼,見小侯爺就躺在自己身邊,而大哥不知去了何處。
清枝從未與小侯爺這般親近過,見他睡得正沉,膽子變大了些。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挪近半寸,支起手肘,托着腮,目光細細描摹着小侯爺易容後的輪廓。
她知道這張陌生的面容下,依舊是她那個好看得不得了的小侯爺。
他鼻頭似乎大了一些,她不禁暗想,難道這世上真有易容膏?他的膚色也泛着不自然的姜黃,莫不是用了什麼藥水?
清枝不自覺地直起一點腰身,整個人向前傾去。
她的影子輕輕覆在小侯爺臉上,鼻尖幾乎要碰到他的鼻尖,鬼使神差地,她伸出食指,顫巍巍地朝那變了樣的鼻頭探去。
指尖還未觸碰到,徐聞铮突然睜了眼。
清枝吓得魂飛魄散,未及思索便一掌覆在他的雙眼上,徐聞铮的睫毛輕輕掃過她的掌心。
她觸電般縮回手,臉上騰地燒了起來,暗罵自己真是昏了頭!
遮他眼睛作甚?
難不成還能當作這事沒發生過?
清枝耳尖似要滴血,剛想讪笑着從他身上滾下去,卻忽覺腰間一緊,徐聞铮的手臂鐵箍般環上來。
天旋地轉間,她已被牢牢壓在幹草堆上,鼻尖蹭到他散開的衣襟。
清枝整個人僵在他懷中,連呼吸都屏住了。隔着薄薄的衣衫,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徐聞铮胸膛的起伏。
耳邊清晰傳來一句,“别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