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生的娘,村裡人喚她王娘子,是個手腳麻利的婦人。她二話不說便幫着清枝收拾出兩間廂房,又匆匆回主屋翻出幾件幹淨的衣裳。
“這兩件是孩子他爹的,可能有些不合身……”
清枝接過,趕忙道謝,“謝謝王娘子。”
王娘子見清枝不嫌棄,又拿出一件衣裳,“這是我大丫頭出嫁前穿的,姑娘身量與那時的她相仿,應當合身。”
清枝點頭,接過衣裳趕緊問道,“我家二哥傷勢重,這附近可有大夫?”
方才老漢随口問起他們關系時,張捕頭想都沒想就接了一句,“這是我三妹,昏迷的是我們的二弟。”
清枝當時正扶着張捕頭,聞言差點咬到舌頭,卻也隻能順着話頭往下接。
這會兒對着王娘子,她硬着頭皮繼續圓這個謊,心裡卻直打鼓,若是小侯爺醒着,怕是要被氣着。
王娘子歎了口氣,“我們村就三十一戶人家,都是早年逃難來的。平日裡有個頭疼腦熱的,要麼去後山采些草藥,要麼就硬扛着。”
她見清枝臉色發白,又補充道,“真要請大夫,得翻過前面兩座山,到青崖鎮上去。可這些天盡是下雨,山路濕滑,來回少說也得三日功夫。”
“三日?”
清枝聲音都變了調,心裡更是一緊。
“你若要請大夫,明日我去村頭問問那獵戶。他隔三差五就要去趟鎮上賣山貨,腳程快得很,指不定能幫你把大夫捎回來。”
“不過……”,王娘子想了想,“這往返的路費,加大夫的診金,可不便宜。”
清枝點頭,“我省得的,勞煩王娘子了。”
這時,河生從門框邊探出半個腦袋,“娘,粥熬好了。”
王娘子點頭,“我去給你們盛點粥來。”
清枝道了謝,然後動手幫徐聞铮更換衣裳。
她屏息斂氣地解開他的衣衫,隻見先前重新敷過藥的傷處又被雨水浸得發白。雖說藥粉還黏在傷口上,可邊緣已經隐隐泛着灰黃色,分明是潰爛的征兆。
清枝不由得歎了口氣。
一轉頭,發現河生還杵在門框邊上,探着身子往屋裡瞅。
她擦了擦手,輕聲問道:“河生,可是有事?”
河生上前,壓低了聲音,對着清枝說道,“你可答應過我,不會将我在河邊掏野鴨蛋的事兒告訴我娘。”
說完還做賊似的往門外瞟了一眼,生怕被王娘子聽見。
清枝點頭,從腰包裡掏出十個銅闆遞到他手中,“我不會說的。”
河生望着手裡的銅錢,眼睛頓時發亮,嘴角止不住地往上翹。然後一溜煙就蹿出了房門,連腳步聲都透着歡快勁兒。
清枝為徐聞铮換好衣衫,又将他衣襟袖口都撫平整。待收拾妥當,她才匆匆換上王娘子給的粗布衣裳,又抱起另一套幹淨衣裳,轉去隔壁廂房尋張捕頭。
張捕頭的房門沒關,她便直接踏了進去。
沒想到正撞見張捕頭背對着門口查看傷勢。
昏黃的油燈下,那寬闊的後背上縱橫交錯着數十道老舊的傷疤,像是把經曆過的風雨全都刻在了皮肉上。
聽見動靜,他頭也不回地撂下手中帕子,聲音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你二哥那邊都安置妥當了?”
清枝總覺着他這話裡莫名透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怨氣。
她走近才看清,張捕頭的左肩上有一處發黑的淤傷,手臂上一道寸餘長的傷口皮肉外翻,似乎是被什麼鋒利的器物劃傷。
“怎麼?吓着了?”
張捕頭挑眉,語氣嘲諷,慢慢将自己的衣裳拉了起來,蓋住了傷口。
清枝将手裡的衣裳放在榻邊,“你身上那件濕了,換這件吧。”
見張捕頭仍僵坐着不動,清枝又輕聲道,“濕衣服穿身上久了會着涼,這村子可沒有大夫。”
話音未落,她已轉身退出廂房,還将門扇輕輕掩上。
張捕頭盯着榻上那疊粗布衣裳,忽覺着胸口發悶。
沒多久清枝便折返回來,見張捕頭仍穿着那件濕衣,她也不多話,拿出傷藥,徑自搬了張矮凳坐到他跟前,撈起他的衣袖,露出傷口仔細查看。
“傷口有些深。”
說着清枝打開瓶塞,對着傷口抖落藥粉。
“這幾日傷口不能沾水。”
說着清枝将傷口處的藥粉小心抹勻,又從袖中抽出一條素白帕子,繞着傷口纏了兩圈,最後打了個利落的活結。
“好了。”
她正要起身,擡眼正撞上張捕頭晦暗難辨的目光。清枝被他這眼神盯得發慌,莫非是嫌她藥粉撒得太過儉省?
她趕忙解釋道,“這傷藥就剩這一瓶了。”
見他還是沒搭話,清枝又補上一句,“我得緊着小侯爺……”
張捕頭眼神驟然一冷,像是被這話刺醒了似的,沉聲說道,“你出去吧。”
見清枝還怔在原地,張捕頭語氣又冷了三分,“我要更衣。”
“哦哦。”清枝起身将矮凳歸于原處,然後頭也不回地,小跑着踏出房門。
張捕頭垂眸盯着臂上包紮整齊的傷處,素白帕子上打着一個秀氣的活扣小結,他的神色又沉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