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神依舊清澈,打濕的碎發還貼在額前,她見張捕頭睜了眼,輕聲問道,“張大哥,你還好吧。”
他低哼一聲,側頭避開她的目光。
這是嘲諷來了。
清枝見張捕頭冷着臉,也不多問,隻當他是動彈不得,心裡煩悶。
她将手裡的棉布帕子展開,替他将整張臉都擦了一番,動作算不得輕柔,但帕子覆在面上時,片刻的清涼讓張捕頭頓感舒坦。
清枝擦完他的臉,伸手擡了擡他的胳膊,見他手臂活動自如,力道也有,不免暗暗松了一口氣。
她可沒有力氣再駝一個人過去了。
更何況這張捕頭比小侯爺還壯實些。
清枝矮身蹲下,試着架起張捕頭的胳膊,讓他借她的力緩緩站起來。
直至此刻,張捕頭才明白過來,清枝這是來撈自己的。
他強提着一口氣,硬是将身子繃得筆直,借清枝的力道不過三分。畢竟她細胳膊細腿的,在他眼裡跟蘆杆似的,稍微壓些力道就折了。
他喘着粗氣,開口艱難,但仍忍不住問道,“為何救我?”
她本可裝作未見,任他在這淺灘上自生自滅。
“什麼?”
也不知清枝是真沒聽懂,還是故意裝傻。他強壓着煩躁,索性挑明,“若不救我,待徐聞铮傷勢好些,你二人便可以遠走高飛。”
清枝依舊臉色平和,輕聲吐出,“那你會受罰嗎?”
“什麼?”
這回倒輪到張捕頭怔住了,他眉頭一皺,反問一句。
清枝依舊撐着張捕頭挪動着步子,聲音有些輕,“若我們逃了,你回去會受罰嗎?”
頓了頓,她又說道,“即便不受罰,若犯人在你手裡逃走,這差事你定是保不住了。”
張捕頭垂首沉默,借着低頭的動作掩住了眼底的波瀾,再擡眼時已換上慣常的譏诮神色。
“真是個傻子。”
清枝聽見了,但權當了耳旁風。
她心裡還惦記着小侯爺的傷,剛才雖擠淨了膿水,又抹了藥粉,但這到底不是長久之計。
最讓她心驚的是,擠膿水時小侯爺連眉頭都未皺一下,要不是他胸口還有起伏,她真感覺他和屍體無異了。
思及此,清枝的臉色又沉了幾分。
張捕頭見她表情越發凝重,也不再多言。
清枝将張捕頭安頓在徐聞铮身側,然後将水壺遞給他。張捕頭接過,猛灌了幾口,涼水劃過喉管,那股火燒火燎的燥意終于得到緩解。
他見清枝撩起褲腳,簡單處理着自己的傷口。她腿上青紅一片,那淤傷顔色鮮烈,分明是這一兩日才落下的新傷。
這一看便知她這一路走得甚是艱難。
他心頭忽地湧起幾分不忿,這徐聞铮将她獨自扔在了桐城,竟還值得她這般拼死相護?
清枝掏出昨日剩的冷饅頭遞過去,“張大哥,你先墊着。”
張捕頭看着饅頭,空蕩的胃早餓得絞疼,涎水不受控地漫上舌根,卻沒伸手去接。
他問道:“你呢?”
清枝搖頭,“吃不下。”
張捕頭看了一眼徐聞铮,心裡又劃過一絲煩悶和嫉妒。
這些年笑臉相迎,圍着他打轉的,不是圖他腰牌上的那點權,就是懼他手段狠絕。似這般不摻算計,不計回報的赤誠相待,倒是破天荒的頭一遭。
清枝起身,“我去找找有沒有别的出路。”
她不放心地又看了徐聞铮一眼,俯身将他額前的發絲理了理,動作輕柔。然後擡腳順着灘塗往下遊走去,她想試試能不能走到水域開闊處,若是能遇上一艘船便好了。
昨夜慌忙趕路,四下又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現在看哪兒都眼生得很。眼下不過是硬着頭皮試試看罷了,清枝心裡也沒底。
行了約莫半個時辰,日頭越發曬人。
她将棉布帕子蓋在頭頂,吸收些頭頂的熱氣,瞧見河灘邊長着一叢叢比人還高的蘆葦,便挪步過去,往葦叢投下的陰涼裡一坐,稍微喘口氣。
她心下盤算着,若再走半個時辰還走不出這灘塗,她便回去另想法子。
突然,身後蘆葦叢“嘩啦”一聲劇烈晃動,驚得她渾身一顫。
她心頭一跳,疑是自己眼岔,僵着身子屏息回望。卻見那蘆葦叢分明簌簌亂顫,杆子撲簌簌地抖,顯然藏着什麼活物。
清枝想起好幾年前的某個午後,她坐在廚房門檻上剝豆子,杜大娘輕搖蒲扇,慢悠悠地講着她小時候村裡發生的舊事。
“那林子裡有吃人的大蟲,還有站起來比房檐還高的黑瞎子。有年我們村裡的獵戶張老二進山打獵,好幾日沒信兒。”
杜大娘啧啧兩聲,繼續說道,“後來村裡人找着的時候,他就剩一副骨頭架子了,白森森的,連衣裳都叫野獸撕得稀爛。”
清枝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音離自己越來越近。
她不由得心裡發毛,後背直冒冷汗,腿腳發軟站不起身,卻還是硬生生地往後蹭了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