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枝椅窗而坐,望着街道上漸起的燈火,似乎比白日裡還要熱鬧幾分。
屋外傳來敲門聲。
“進來。”
清枝回頭,聲音清淡如茶。
門軸輕響,一方杉木托盤便徐徐出現。托盤上,素色瓷碗裡盛着一碗粟米粥,配着兩碟時令小菜。一碟清炒黃瓜,一碟木耳山藥。
緊接着,一個總角小二也露了臉,身量隻比桌子高出一尺。
“姐姐,這是今晚給您備的菜。”
說着小二将托盤放在桌上。
清枝問道,“今日可是有什麼節慶?街上這般熱鬧。”
“這是我們桐城的夜市。”小二一邊擺放碟碗,一邊回道,“自打我記事起,一到晚上,街上便是這般喧鬧,姐姐若有興緻,可以下樓去瞧瞧。”
他見清枝眼裡閃過好奇,也起了介紹的興緻。
于是抱着托盤,稚聲稚氣地說道,“你可以去東巷嘗嘗張婆子的酒釀圓子,用的是我們本地的槐花香蜜,西街有個手藝人,單用一隻鼠須筆,便能将人描得靈動至極。”
……
檐下的燈籠被夜風吹得搖晃,空氣裡的魚腥味淡了幾分。
忽然傳來一陣嬉笑打鬧聲,幾個孩童舉着糖人從清枝眼前追逐而過。
桐城的夜市沿着江岸延伸,街道上臨設的攤位上有炊餅,魚鮮,竹編器具,山貨,茶葉等。酒肆茶房懸挂着燈籠,小販挑着擔子沿街叫賣。
她停在一個攤位前,指着攤上的吃食好奇地問道,“這是什麼?”
攤主正忙着,擡眼一看,面前站着一個清瘦的小姑娘,熱情地回應道,“這是簽菜,姑娘要來點嗎?”
清枝挑了幾樣小菜,給了十五文錢,接過攤主遞來的竹筒,拿出一根肚絲簽,咬了一口。
牛肚切絲與筍片穿在一起,一口咬下去,肚絲彈牙,筍片吸滿了湯汁,湯汁裡竟藏着一縷深山獨有的清香,似是松菌混着不知名的草菇,鮮味至極。
清枝在夜市中轉了幾個攤子,折返回客棧時,手裡拿着一條青綠色,兩端繡着回字暗紋的發帶。
不覺間,夜便深了。
窗外的梆子聲從遠處傳來,更顯得這夜寂靜清寥。
今晚不能守着小侯爺,清枝心裡總覺得不踏實,她似乎習慣了他身上那股清冽中混着草藥的香氣和苦澀氣息。
客棧的床塌很舒服,薄薄的棉被蓋在身上,清枝感覺溫軟無比,可就是輾轉反側,怎麼也睡不着覺。
她索性披衣而起,倚坐在窗邊,單手托着腮,看着驿站昏黃的兩盞燈籠在夜色中洇開一團暖色。
不知小侯爺此時可還安好?
夏夜的馬棚,熱氣裹着草料發酵的酸臭氣息萦繞在徐聞铮的鼻尖,熏臭無比。他靠着斑駁的土牆,身邊是蚊蟲的嗡叫。
就在他以為自己會枯坐到天明時,馬棚外夜色忽地一沉,一身穿鴉青夜行衣,帶着玄鐵面罩的男子突然出現。
他并未出聲,隻将一枚烏木令牌往看守眼前一遞,看守便猛地膝蓋一軟,直直跪下。
那人微一擺手,看守速速起身,躬身告退。
棚柱上懸挂的燈籠将他的身影拉得斜長,徐聞铮微眯着眼,看着他一步一步朝自己靠近。
來人站定,居高臨下地看着徐聞铮,鴉青的衣擺離他不過兩尺。
“那波人跟上來了,你打算如何?”。
此人開了口,是張捕頭。
徐聞铮神色未動,眼睫低垂間拂過一絲了然。
他擡頭,眼神毫無懼色,唇角牽起一絲極淡的笑,“還能如何?我不過是個餌。”
張捕頭沒想到徐聞铮會通透如斯,一時間神色微愣,即而感歎道,“小侯爺果然是七竅玲珑心。”
此番押解,徐聞铮就是那隻餌,引暗中人上鈎。等魚上了鈎,這餌當然就沒了價值,他的死活也就跟自己無關了。
徐聞铮漫不經心道,“按我朝律令,通敵叛國者,押解官差為四人,此番卻隻有兩人。”
原因不道而明。
這兩名中有頂尖高手,派兩人足矣。
他不再看向張捕頭,指尖輕扣着鐵鍊,“我朝最神秘的一支暗衛名為天珺,首領至今無人得見。”
張捕頭手指在袖中摩挲着令牌,擡眉問道,“與我何幹?”
徐聞铮語氣平靜,卻字字清晰,“你是天珺衛現任首領。”
張捕頭緩緩蹲下,逆光的臉還帶着面罩,看不清神色,獨留一雙銳利的雙眼,直直地與徐聞铮對視。
徐聞铮猜到他出自天珺,并不算意外,可從何得知他是天珺的首領?他忍不住脫口問道,“你如何斷定?”
徐聞铮笑笑,拂去袖口的草屑,“我自幼長在侯府,判斷是不是上位者,不是什麼難事。 ”
聽及此,張捕頭眉峰微挑,不由得露出幾分欣賞,他不再贅言,單刀直入地問道,“有沒有興趣,做個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