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不自覺地朝她挪去,像冬日裡饑寒交迫的旅人望見隔岸的篝火,明知這份溫暖不屬于自己,卻本能地驅使身體靠近。
行至一半,他忽地停下腳步,閉眼凝息,将那絲貪戀掐滅,從心底徹底抹去。
前路冥冥,不知藏着多少殺機。
這條路是他逃不開的宿命,不管最後通向何方,都是他的歸途。
而她,該有更穩定安甯的人生。
午時日盛,他們找了塊空地就着幹糧湊合一頓,何捕頭撕下一塊面餅放在嘴裡嚼着,眉頭越皺越緊。
清枝一眼認出,是前幾日她在茶棚裡吃過的那種餅子,于是默默将自己的水壺遞了上去。
何捕頭接過,道了聲謝,仰頭喝了幾口,才終于把餅子咽下去,然後碰了下張捕頭的胳膊,問道,“來一口?”
張捕頭目光如炬,死死鎖住山谷的某處,忽地擡手,示意衆人禁聲。
清枝順着張捕頭的視線看去,卻隻看見山谷的空寂,除了搖晃的樹枝,什麼也沒有。
她蓦地側首,見小侯爺也凝目望着那處,眸色深如寒潭,蓄着未發的殺機,下颌線也繃得極緊。
清枝怯怯地往徐聞铮的身後縮了半步,手指揪着他的後襟,小聲問道,“昨夜之事,還未了結?”
徐聞铮微一颔首。
清枝心頭驟然一緊,原以為昨夜的禍事已了,卻不料仍有危機蟄伏。背脊竄出一陣寒意,她不由得生出幾分驚惶。
擡眼望着小侯爺挺直寬闊的肩背,如一道無形的屏障将她護在身後,繃緊的神經又一寸寸舒展開。
“吃完趕緊上路,再行二十裡,就能到桐城。”
張捕頭發了話,視線也随之收了回來,他面無表情地吃下一整個餅,咽下去的時候,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清枝瞧着,心裡是佩服的。
她默默拿起自己的包袱,将剩下的饅頭全放在了徐聞铮手裡。
後面的路程,四人不自覺地加快了腳步。
清枝原本隻是扶着徐聞铮的胳膊,可走着走着,手指不知不覺地滑落下來,手臂悄悄挽上了他的臂彎。
她下意識想要抽回手,卻察覺小侯爺這次并沒有抗拒她的觸碰,指尖便又悄悄纏了回去。
徐聞铮感覺到清枝的手指松開,他垂首看了一眼,見她剛松開的手指又重新搭了上來。
清枝心裡想着,隻要到了桐城,那些人總該收斂些。
可為何要對他們窮追不舍?
清枝想不通。
一個重傷的罪犯,一個從未涉世的婢子,怎會招來這般禍事?
難道說……
清枝擡頭看着前面的兩位官差,何叔老實本份,遇事一定會讓三分,不可能是他。
那答案就顯而易見了,一定是張大哥的仇家找上了門。
謀殺官差可是重罪,這般不管不顧,必定都是些亡命之徒。
既是亡命之徒,昨夜小侯爺殺掉那二人,就是為民除害了。
一定是這樣。
想及此處,清枝輕輕颔首,手指拍了拍徐聞铮的手臂,帶着無聲的安撫。
徐聞铮見她眉眼舒展,唇邊挂着幾分恍然的淺笑,雖不解其意,但瞧着她神色稍霁,便按下不問。
行了一個時辰,四人在一處淺溪邊暫作休整,清枝灌滿了一壺水,又将帕子打濕,給徐聞铮擦了擦額頭的薄汗。
她指尖勾住徐聞铮的衣領,輕輕撥開,見鎖骨處透出淡淡的粉色,但好在沒有汗迹。
小侯爺的傷口沾不得水,她一直記着。
因此下午突然加快了腳程,清枝不免擔心起來。
“看完了嗎?”
徐聞铮低頭詢問,聲音毫無波瀾,仿佛她此番舉動已是尋常。
清枝輕輕松開了手。
徐聞铮擡手,鎮定自若地攏好衣襟,将那節鎖骨隐入其中。
隊伍再次出發,路上遇見了一個蜂戶,清枝遞上二十個銅闆,買下二兩蜜。
她抱着蜜漿罐子追上隊伍,眼角的笑意綻開,翹起的嘴角如三月的海棠,透着鮮活的氣息。
擰開蜜罐的塞子,用木勺舀了一勺琥珀清亮的蜜漿,小心翼翼地對準壺嘴,注入水壺裡,輕輕晃了晃,蜜漿便在壺裡化了開。
她遞給徐聞铮,“喝吧。”
徐聞铮愣了一下,見她笑眼彎彎,他伸手接過,仰頭灌了一口。
清枝歪頭笑着問道,“甜吧?”
他輕輕點頭,将水壺遞了回去。
清枝伸手接過,笑得梨渦淺淺:“這樣小侯爺以後就會多喝些水了。”
徐聞铮望着她歡喜的模樣,終是沒說出那句“我不嗜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