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可有異動?”
陰影中傳來一聲詢問。
那聲音像是從井底浮上來的一般,帶着渾濁的回響。
張捕頭冷聲答道,“沒有。”
“何乾呢?”
張捕頭站在黑衣人身旁,“今早試探過,是個老實人。”
他連宮廷秘聞都無甚興趣,小心至極,生怕給自己招來禍端,若是别家安插的眼線,必會順着話頭刨根問底。
黑衣人枯瘦的手掌落在張捕頭肩頭,力道不輕不重,像濕冷的鐵塊壓了下來,令張捕頭心生不适。
“這次押解,确實苦了你。”
聲音裡滲出幾分黏稠的體恤,仿佛毒蛇吐信時捎帶的溫熱。
“可若不是你出馬……”黑衣人的手指劃過他的脖頸,“主上必不放心。”
最後幾個字落在耳畔,像陳窖中的腐蠟,帶着三分陰涼的濕氣。
張捕頭不着痕迹地後退半步,雙手交握,朝着京都的方向行了一禮,“為主上盡忠,張钺義不容辭。”
黑衣人似乎極為滿意,枯瘦的手指隐入袖中,緩步踱下涼亭的台階。
夜風忽地一滞。
道路暗處,一輛馬車悄無聲息,緩緩行出。
黑衣人上車後,馬車便消失在山林之中,連着最後一絲光也跟着隐去。
山林的風再次漫了過來,掀起層層葉浪,沙沙聲如潮水一般朝他襲來。
張钺立在原地,衣袍被風撕扯得獵獵作響。
他望着馬車消失的方向,喉結動了動,咽下了滿口的鐵鏽味。
……
清枝醒來,胸口還有些發悶。
此時雲層遮月,天色像被濃墨浸透的宣紙一般,重重地蓋了下來。
她不經意碰到了袖袋,裡面居然空空如也,趕緊彎下身子四處找尋。
見兩個瓷瓶靜靜地躺在牆角,她躬身上前,小心撿起,擦淨瓶身的灰,仔仔細細瞧了一圈,确認沒有裂痕才輕輕松了一口氣。
轉身将兩個瓷瓶仔細收入包袱,用軟布衣裳裹了又裹,這次将心放回了原處。
想起今日還未給小侯爺換藥。
她走到床邊蹲下,伸手解開徐聞铮的衣襟,揭開紗布,将昨日那瓶未用完的藥粉倒在傷口處。
徐聞铮眉頭倏地一皺,眼睫輕顫,但并未睜眼。
燭火忽明忽暗,跳動的火光有些晃眼。
清枝隻得又靠近傷口幾分,手上的藥粉倒得仔細,呼吸打在徐聞铮的胸口上,眼見他的身體輕輕顫了下。
“弄疼你了?”
清枝手上動作未停,輕聲安撫道,“我再輕些。”
她伸手解開他的腰帶,擡手拿了一塊帕子蓋在胯上,剛好遮住下腹那處軟肉。
揭開胯間的紗布,漏出傷口,指尖輕抖,藥末便簌簌落下,覆在那猙獰的傷口上,随即她又用手指輕輕攆平,重新将紗布裹好。
她脫了鞋襪,踩着床沿跨過徐聞铮,直接坐到了床上,将他的衣裳緩緩拉下,露出整個背部。
後背的傷雖如蛛網一般,但好在傷口不深,處理起來方便得多。
一番忙碌過後,清枝斟了半盞溫水,托着徐聞铮的後頸緩緩喂下。
指尖拭去他唇角的水漬,又将被角細細掖好,這才掩門而去。
此時月亮再次高挂,銀色月光灑在屋頂,清涼入水。
待她收拾妥帖回屋,見小侯爺呼吸已穩,她裹着薄毯,頭枕着雙臂在床邊睡下。
忽的,清枝猛地想起了什麼,趕緊坐直了身子,薄毯從肩頭滑落也渾然不知。
她神情緊張地看向徐聞铮,聲音急促,“小侯爺!”
徐聞铮睫毛動了動,緩緩掀開眼皮,眼裡盡是疲倦。
他看着清枝,并未搭話,等着她的下文。
清枝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開口,“你殺人啦!”
徐聞铮指尖幾不可察地一顫。
這是怕了嗎?
想來也是,尋常人家這般年紀的姑娘,怕是連死人都未曾見過,更遑論是眼睜睜的看着人在自己跟前斷了氣。
清枝見徐聞铮依舊不說話,于是湊近他,神色認真,“屍首……要不要扔河裡去?”
“什麼?”
徐聞铮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一臉不可置信。
清枝耐着性子,“咱們是不是要趕在天亮前,把屍體處理下?”
“明日一早若是被人發現,咱們就得去蹲牢房了。”
徐聞铮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動了一下,随即抿成一條直線,他閉目沉聲道:“自會有人收拾。”
清枝唇瓣微啟,還未死心。
他似有感應一般,擡手截住她的話頭,幹淨利落地吐出兩個字,“睡覺。”
第二日清早,清枝推窗朝樓下看去,果然,街巷裡幹幹淨淨,所有的痕迹都消隐無蹤,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悄然抹去。
仿佛昨晚的一切,真如夢一般。
清枝擡手關了窗,并未留意到牆根處的那株月季,新翻的泥土還裹着濕漉漉的潮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