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這沒爹沒娘的可憐人可怎麼活啊!”
“你這是把我往死路上逼啊!”
“求求您救救他吧!大夫!”
……
凄厲的哭嚎聲在空蕩的街巷裡回蕩,驚得檐下打盹的野貓渾身炸毛,“喵嗚”一聲驚蹿出去,濺起的水花還沒落下,灰影已經消失在牆頭。
“吱呀。”
旁邊院門突然裂開一道縫,一盞昏黃的燈籠顫顫巍巍的探了出來,上面緩緩冒出一顆花白的腦袋。
漸漸地,沿街的窗扉一扇接一扇地支開,門闆後探出一個個張望的人影。
清枝可管不得這些,雨水混着淚水在她臉上縱橫交錯,手上死死拽着大夫的衣擺不放。
大夫氣得胡須直顫,枯瘦的手指用力去掰她攥緊的指節,可任憑他如何使力都紋絲不動。他胸膛劇烈起伏幾下,終是長歎一聲,“我救他便是!”
清枝這才松開手。
她将鬓邊淋濕的碎發拂至耳後,利落地拍去裙上的泥漬,然後起身,低着頭後退半步,又變回那副低眉順目的模樣。
仿佛剛才鬼哭狼嚎,使出那般執拗力道的人不是她。
清枝默默跟在大夫身後回了野店,直到大夫跨進門檻,才将懸着的心放回原處。
她不禁暗想,後院娘子們說的法子果然是一等一的好用,大夫妥協時的那聲歎息,與後院娘子們閑談時說的分毫不差。
“任他是塊硬骨頭,隻管攥住了不撒手。”
娘子們邊嗑瓜子邊嗤笑:“管他什麼斯文體統。”
……
方才那出,想必就是她們常念叨的“霸王硬上弓”了。
清枝轉身輕輕合上門,但門關不嚴實,中間漏着一線,一陣涼風沿着門縫鑽了進來,那股涼意驚得她微微閉眼。
上樓時,她的唇角不自覺地抿出一個極淺的梨渦。
大夫将醫箱放在桌上,伸手給徐聞铮把脈。
清枝舉起燭台,默默守在床頭,徐聞铮擡眼便瞧見她渾身浸着的濕氣和發紅的指節。
他神情微動,眉間蹙起一道幾不可察的細痕,下颌的線條仍繃着,卻已不似先前那般淩厲。
燭火微微搖曳,映得大夫面上溝壑縱深,銀須泛着暖光。
清枝怕大夫瞧不清楚,悄悄将燭台又往前送了半寸。
“虧得他底子好,不然早沒命了。”
大夫把完脈,轉身打開醫箱,對着清枝說道,“我眼睛不瞎,你把燭台放下,過來幫忙。”
他的語氣仍夾着三分冷,字句像是從齒間磨出來的,顯然餘怒未消。
清枝連忙放下燭台,站在大夫身側。
大夫指了指徐聞铮,“把他的衣服扒了,我要給他上藥。”
清枝應聲,直接伸手,快速解開徐聞铮的衣襟,但脫衣時,想起上次瞧見的傷口,她的動作緩之又緩。
徐聞铮喉結無聲地滾動了一下,低頭見清枝一副屏氣凝神,小心翼翼的模樣,他将未說出口的話咽了回去。
那股不自在被他死死按在胸腔裡,隻是身體繃得僵直。
大夫見狀,催促道,“你這樣要脫到何年馬月?”又轉頭沖店家喊道,“去拿把剪子來,衣服破成這樣,留着也無用。”
清枝接過剪刀,沿着衣袖剪開,然後又剪開脖頸處的衣料,脫下徐聞铮的上衣。
大夫猛地合上藥箱,不耐煩地抓起帕子擦了擦手,抽走她手裡的剪刀,“讓開。”
說完将清枝擠到一旁,彎腰一剪子下去,剪開了褲子的布料。
清枝走到店家面前,溫聲說道,“老叔,能不能幫我找一身他能穿的衣裳?”
店家點頭,“我兒恰有套衣裳在店裡,剛漿洗過,幹淨的。”
說完他轉身便要去拿,清枝攔下,掏了塊碎銀遞上去。
店家忙擺手,“要不了這麼多。”
清枝塞到他手裡,“這裡頭還有一條鲫魚,兩個雞蛋和半塊豆腐的錢。”
店家點點頭,這才揣進懷裡,扶着欄杆下樓。
清枝折回房裡,伸着頭在旁邊仔細的瞧着,生怕大夫沒控制好力道。
大夫打開藥箱,拿出裡面的各式藥瓶,倒出藥粉給徐聞铮配藥。
他連眼皮都不擡,隻從鼻子裡哼出一聲,“杵那兒幹嘛?去端盆清水來,給他洗洗傷口。”
清枝聞言,腳步急轉,布鞋踏得木梯噔噔作響,半炷香後,她提了半桶清水上來,倒進木盆裡,又取下架上的巾子。
她俯身湊近,屏息靜氣地擦着傷口,手中力道不輕不重。
重一分怕傷到血肉,輕一分又恐餘穢未清。
半個時辰後,清枝将傷口全部清理妥當,她緩緩直起身來,捏了捏酸脹的後腰,輕輕呼出一口濁氣。
“不錯,手穩。”
大夫在一旁看着,這次倒是沒嫌她慢,反而誇贊了她一句。
清枝重新換上一盆清水,又靜靜地立在一旁。
借着燭光,清枝忽地瞥見徐聞铮耳尖竟透出一抹薄紅。
她暗暗皺眉,難道剛才的力道還是重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