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向疏于交際,這些年除了杜大娘,她和旁人每日說不過三句話。
日頭逐漸偏西,陽光依舊火辣。
清枝跟着發配的隊伍翻過兩座山,汗水打濕後背,水壺也見了底,她打開包袱拿出一塊棉布絹子蓋在頭上,被陽光刺痛的眼睛總算緩和些。
又行了兩個時辰,隊伍終于停下。
此時天空染上了一層柔和的琥珀色,太陽逐漸沉入群山之間。
清枝坐在溪邊,将棉布絹子放入水裡揉搓兩下,然後展開蓋在自己臉上,皮膚上的燥熱感終于得到緩解。
官差們找到一處開闊地,生起了火堆。
清枝環顧四周,這裡荒郊野嶺,雜草叢生,難道今晚要在這裡過夜?
她與徐聞铮隔着一丈來遠。
此時他坐靠在一棵樹邊休息,散亂的頭發遮了大半張臉,隻能瞧見一隻眸子睜着,如同一潭死水映出殘陽的影子。
夜風卷着血腥氣撲面而來,看樣子是他後背的傷口裂開了。
清枝捏緊了手裡的絹子,指尖不自覺地掐進掌心。
他今日滴水未進,這樣下去還能撐多久?
腳步比思緒更快,清枝邁出半步又硬生生頓住,轉頭拾起地上的米袋子,徑直朝官差歇腳的地方走去。
“兩位差大哥辛苦了。”她硬着頭皮迎上對方的視線,唇角的淺笑逐漸僵硬,“若是不嫌棄,我給二位煮點消暑的粥?”
領頭的官差眯着眼瞧她,眼神意味不明。
突然她腦子裡劃過一個猜想,後退兩步,連忙擺手,“我不會放毒的!等會兒我可以先吃!”
兩個官差對視一眼,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你這小姑娘,看着年紀小,沒想到還挺上道。”領頭的官差将官帽放在一旁,卷起袖子在火堆旁壘石頭,看似不經意地問了一句,“你這是離家出走?”
清枝腦海裡的念頭轉了好幾輪,最後還是老實回答,“我是小侯爺的丫鬟。”
兩人交換了個眼色,目光裡帶着幾分審視後的松懈,像是終于确認了獵物無害的獵戶。
其中年長些的那個微微颔首,緊繃的肩膀松了松。領頭的官差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那眼神分明在說“算你識相”。
他們喝着酒,和清枝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領頭的官差姓張,年紀大點的官差姓何。聽聞她要跟着他們去嶺南,兩人直搖頭。
“這趟若是順利的話,也得走上一個半月。”
張捕頭斜眼睨她,嘴角扯出一抹冷笑。他粗糙的手指将水火棍重重杵進土裡,嗓音裡滿是輕蔑:“就你這小身闆,怕是走不出三百裡地就要哭爹喊娘。”
何捕頭出言勸道,“你這歲數看着和我女兒一般大,趕緊回家吧,别讓爹娘擔心。”
清枝支着頭,愣愣的看着火堆,跳動的火苗映在她臉上,許久才輕聲回道,“我早就沒有爹娘了。”
何捕頭臉上有些許動容,不再言語,低頭默默擦拭自己的腰刀。
清枝起身,看着蜿蜒的溪流說道,“剛才看見河邊有些荠菜,我挑些嫩的回來煮粥。”
一個時辰後,清枝給兩人各盛一碗粥,語氣透着幾分遺憾,“要是有姜絲和香油就好了。”
話剛說完,兩位官差已經将碗裡的野菜粥喝了個幹淨,臉上露出滿意的神色。
何捕頭誇贊道,“你這小丫頭,做飯的手藝真不錯。”
清枝又盛上一碗,小心說道,“我給小侯爺送些去,他今日滴水未進……”
張捕頭擺擺手,抽走清枝手裡的勺子,又給自己盛上一碗。
清枝端着菜粥走到小侯爺面前蹲下,輕聲說道,“小侯爺,喝點粥吧?”
徐聞铮依舊不說話。
清枝也不惱,看了眼四周,尋到一塊平整的空地,抓來一把幹草墊着坐下。
清枝自顧自地說着,“聽差大哥說,咱們還有一個半月才能到嶺南。”
“這是我第一次離開侯府,外頭的世界真大。”
她看向徐聞铮,唠家常一般的語氣問道,“小侯爺,你聽過嶺南的見聞嗎?”
……
清枝一個人自言自語,聊了好一陣子,直到碗裡的粥隻剩下一點餘溫,清枝走到徐聞铮面前蹲下。
她突然神色認真起來,對着徐聞铮說道,“小侯爺,得罪了。”
說完伸手扒開他的嘴,直接将粥灌了進去。
這粥煮得稀爛,不嚼也能消化。
徐聞铮顯然沒料到清枝對他會這般粗魯,想擡手阻止,手臂卻有千斤重,連舉起來都做不到。
他一口粥剛咽下,還未緩上一口氣,下一口粥已經灌進他嘴裡。
他咽一口,清枝就灌一口。
一碗粥就這樣見了底。
清枝心滿意足地笑了,她想着,隻要小侯爺還能吃飯,總會好起來的。
她拿着碗走到溪邊清洗,步子輕快。
徐聞铮目光追随着她漸去的背影,緩了半刻才把氣喘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