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歸月已經很少做夢了。
然而這一次,她卻久違地做了一個夢。
不知道是為什麼,或許是玉衡峰上那個像春天一樣的擁抱太醉人,或許是方才經曆的一切驚險,又或許隻是因為那個詭異的幻術。
總之,她溺在了夢裡,像是被魔氣淬洗過的枯藤纏繞着,被牽引着下墜的昏鴉。
……
那是一個傍晚,喜鵲在樹梢一聲聲地叫着不詳。
老舊的木門吱呀吱呀地響着,上面布滿了蟲蛀的傷痕,好像随便一陣風就能被吹倒,卻偏偏頑強地堅持着那一副搖搖欲墜的姿态。
風是冷的,木屋是破的,夕陽是血紅的,天色是昏慘慘的,人……是快要煙氣了的。
小孩的衣服由幾塊顔色不一的布塊縫在一起,寒風吹來,小小的身體凍得發抖,她努力把自己縮小,縮進旁邊那一把骨頭似的人的懷裡。
并不怎麼溫暖,甚至那人突出的骨頭還有些硌,若不是胸口一直緩慢地起伏着,很難相信這樣一個人還活着。
一大一小就這樣依偎在一起,像是寒冷的雨夜裡忘記從晾衣杆上收回來的兩塊絞在一起的破布。
女人枯瘦的手落在孩子的背上。
她擡頭,看見她眼中熊熊燃燒着的痛苦與憤怒。
冷風突然穿堂而過,那隻手突然用力,像是要掐碎孩子小小的脊骨。
孩子疼得眼中溢出淚花來,卻沒有出聲,不願意驚擾自己正在熄滅的母親。
她好像就要熄滅了,孩子能預感到那一天,可能是今天、或者明天,總之不會太遠。
可過了片刻,像是意識到自己的孱弱無力,那隻手松了勁,頹然落下。
小孩呆愣愣地看着她。
乞讨、挨打、忍饑、受凍、還有時不時被母親掐脊骨,自她記事啟,那就是她生活的全部。
可今晚似乎又有那麼一些不同。
在風歇下來的時候,女人張開了她幹裂着的唇,唱起了一首童謠,聲音好像來自很遙遠的地方。
“修心複修心,持劍斬妖靈。
今日誓言暖,明朝劍鋒涼。”
她像是想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低低地笑出聲,擡起手摸着懷着孩子的臉頰,啞聲道:
“阿月,娘就要死了,留給你的,隻有一塊除不掉的媚骨。那是娘的恥辱,也是娘的禍根,娘不要你去複仇,隻要你記住,七情界啊......本是好風光。”
孩子眼前的世界突然變了,變得瑰麗奇谲,是她短短四年裡從未見過的美景。
她突然開口說:“娘,我會報仇的,我一定要報仇。”
女人睜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我知道,那群人找的'妖女',就是我們,對不對?”
“我會将他們一個一個抽筋扒骨,靈魂堕入魔域承受千百年生不如死的痛苦,我會手刃那個把您害成這樣的人,血洗他的家族,毀掉他所珍視看重的一切……”
女人沒說話,一個勁地搖頭。
熊熊烈火在她的眼睛裡燃起,那不是一個将死之人的眼睛,而是一雙充滿着不屈和戰意的,魔族的眼睛。
她強撐起身子,勉強坐起來,然後挺直了脊背。像一個萬事俱備正在迎接天劫的強者。
“我将……”小孩好像受到了什麼啟發,淚水浸濕了眼睛,“我将重建七情界,讓它恢複昔日的好風光。”
“不,讓它比曾經更加美麗繁榮,成為像三宗那樣的大宗派大勢力,誰都不能小瞧,誰都不能輕易踐踏。”
屋外忽然狂風大作,木門終于不堪重負地被吹落下來,在屋外的土地上砸了個四分五裂。
女人的嘴角挂上了笑,笑容很高貴,如同一個沒落的王族在保留最後的尊嚴,又好像得道的真仙,靈魂已經渡劫飛升而去,隻把殘破的軀殼留在人間。
她已經斷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