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車後，陸鳴弓特意回頭看了一眼，隻見程老師似乎跟着公交車走了，他松了口氣，去了甜品店，點了喜歡的蛋糕，然後坐在那開始寫作業。

寫到中午，陸鳴弓看了眼時間，又點了一份火雞面和小甜水。

火雞面有點辣，陸鳴弓又點了一份冰沙，他吃得很開心，作業寫得也很快。不過面太辣了，陸鳴弓又點了三碗，他邊辣邊吃，突然又想起了魚岸。

這家店之前有甜品自助，所以火雞面和小辣條賣得很火，而且買三碗還送怪味豆。

之前魚岸經常被陸鳴弓逗得連吃好幾顆怪味豆，其實怪味豆也有味道，不過魚岸對食物的味道不是很敏感，所以經常出錯。

陸鳴弓之前還奇怪為什麼有人對香水的味道如此熟悉，對食物的味道卻屢屢出錯，現在想想，他應該是故意逗自己開心罷了……

可惜全都沒有了。

待到了下午，陸鳴弓背上包，打算剩下的時間坐公交回去。回去的點不是高峰，陸鳴弓上了公交車，他投完币，擡起頭尋找座位。

沒想到車廂末尾坐着一個人，這人穿着白色襯衫，神色看起來很是陰郁，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陸鳴弓的胳膊看。

陸鳴弓皺了皺眉，有些不爽地坐在投币箱旁，低下頭，閉着眼，假寐起來。

“小天才？我們又碰上了。”

陸鳴弓擡起頭，隻見程老師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了他跟前，朝着他笑了一下。

那天同學們在傳程老師的瓜時，陸鳴弓也看見了，不堪入目的照片，被毀掉的少年的人生，全都是因為這個男人而起。

“程老師。”陸鳴弓點點頭，卻見程老師笑了一下，指着他裡面空着的位置道，“能進去嗎？”

也沒經過陸鳴弓的同意，程老師直接略過陸鳴弓，坐了進去。

他看着車窗，又轉過頭朝着陸鳴弓笑了笑：“你還喊我老師？可惜我現在已經不是老師了，唉，我最近的人生是不是很精彩？”

“不知道，程老師。”陸鳴弓豎起耳朵聽着廣播裡播放的聲音，隻見程老師坐得很靠近，他朝着陸鳴弓壓低聲音。

“我最近愛上了一個人……”

陸鳴弓有些不解，他皺眉看了眼程老師，數着還有兩個站台就能下車了。

“哦？什麼人？”

“唉……他打籃球很厲害，雖然成績不是很好，但是一身的青春的味道，很香，像一塊好吃的肉。”程老師想起那個人很是溫柔，他深呼一口氣。

“是嗎？”陸鳴弓總覺得自己被架在一台戲上，不得已為身旁的名角色捧場。

程老師嗯了一聲，有些惋惜地盯着虛空，慘淡一笑：“我這個年紀已經不适合說愛了，可是他關心我有沒有被人欺負，給我買了好幾次早餐，他說老師你很好看，還說……老師你懂那麼多曆史，看起來就和一本書一樣。”

還沒等陸鳴弓接話，程老師便繼續講了下去：“他太有活力，太可愛了，他給我買了一個籃球，還想教我打籃球，可是我的腿曾經被人打斷過，所以不能劇烈地跑，孩子，你可能不懂……我覺得他就和一團火一樣。”

可能的确不懂了，陸鳴弓有些無語，可他的半邊身子被程老師緊緊貼着，空氣開始發黏發臭。

“我以為他除了成績不好外沒有缺點，畢竟那樣一個踏實的孩子，怎麼能和我在一起呢？可是有一天，他告訴我他喜歡香水，很貴的那種……我問他為什麼喜歡，他不說話，啊，這個孩子有缺點啊，他拜金……”

陸鳴弓聞言不由得愣住，一股涼氣從頭頂到腳底，他剛想問出口，卻被程老師接下來的話打斷。

“可惜，這孩子聞不到香味，你說還喜歡這個做什麼？是不是給我一個送禮的機會？所以他是不是故意的，賤的？”

陸鳴弓的頭有些痛，他移開了一點距離，剛好車吱呀一聲停在了公交車站台，陸鳴弓抓着書包就往下跑，一臉跑了好幾百米，沒發現程老師追上來才松了口氣。

到了福利院，陸鳴弓一臉晦氣地走到房裡，肚子受不了地開始絞痛，他臉色一變，沖進洗手間把今天吃的蛋糕吐了個幹淨。

看來還是不能這樣吃，陸鳴弓沖掉吐出來的東西，洗手的時候看着鏡子裡瘦得不成樣的人，不由得低頭哭了起來。

他的手指微微發抖，邊洗手邊抹眼淚，結果越抹越多，索性捧着水把自己弄得濕漉漉的。

頭暈到要死掉了。

“嗚嗚嗚……”

宿舍裡的小學生今天去春遊了，所以陸鳴弓躲在洗手間哭出聲，隐隐約約間，陸鳴弓聽到魚岸的聲音。

“鹿鹿！——”

陸鳴弓的頭很暈，他似乎被一個溫暖的懷抱緊緊抱住，嘴巴也被手指捏了捏，那雙手摸着他的眉毛，那熟悉的聲音焦急地喚着他：鹿鹿。

記得語文課上，很多同學都在調侃不會寫記叙文怎麼辦？

啊，編造啊，編造一個雨夜，一個心疼焦急的母親，一個發燒的孩子。

可陸鳴弓記憶裡的母親太遙遠了，記憶裡的母親高貴從容，總是皺着眉，像班主任一樣溫柔且無奈地說：“路棋，你這樣不努力，你爺爺怎麼可能看得上你？”

可是現在的陸鳴弓睜開眼睛，他看見魚岸的臉。

刺眼的燈光下，魚岸的模樣很滑稽，他的眼睛瞪得好大，臉也被氣得發紅，嘴巴有些緊張地發抖，他把額頭抵在陸鳴弓的額頭上。

“發燒了，你今天是不是去甜品店了？”

陸鳴弓說不出話，他的喉嚨被火雞面辣得發痛發脹，眼睛也很熱，隻能木呆呆地搖搖頭。

“笨蛋！笨蛋，你是不是還坐公交車了？”魚岸說完後，突然緊緊抱住陸鳴弓，一連說了好幾句對不起。

“是哥哥沒用，是哥哥沒用……”魚岸捧着陸鳴弓的臉，昏暗且髒亂的洗手間裡，洗手台上的奧特曼玩具和幾個瓶子被打倒在地，陸鳴弓神色渙散地靠在門邊，手無意識地死死抓住魚岸的衣角。

“鹿鹿不害怕，人喜歡好的生活是沒關系的，喜歡錢也沒有關系，不是你的錯，是别人的錯，是大家的錯，你沒有錯。”

魚岸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地念叨，他撥開陸鳴弓濕掉的發，手指輕輕觸碰着他的眼睛：“回來吧，快回家吧，陸鳴弓，你丢掉的魂魄，快回來，哥哥等你呢……”

陸鳴弓聽得不真切，他還覺得自己在做夢，整個人陷入巨大的幻境裡，他的喉嚨裡冒出一句：哥哥……

魚岸咬着牙，頭扭了過去，睫毛被眼淚濡濕，他抱住陸鳴弓，把他拖拽背了起來。

醫院，他要去醫院……

陸鳴弓的頭又開始暈，他緊緊抱住魚岸的胳膊，心裡想到了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