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從别人的視野看，亦或是季蕪自己，她都是一個不太表露情緒，以一個有些強硬的态度去面對這個世界給予她的痛苦的人。

從很久以前就是如此。

以至于她自己都快忘了任由情緒泛濫是個什麼樣的感覺。

從昨晚接到消息，到今天中午幹澀的寒暄，季蕪一直都挺冷靜的，好像不管他們有什麼目的都能接受一樣。直到見到季卿成的第一眼，那些舊日裡被壓抑起來的情緒似乎終于有了出口，順着一道好不容易剖開的口子汩汩地往外流。

又在看到陳聲的那一刻，仿佛被抽空了力氣一般。

對于陳聲做了什麼一概沒反應過來，直到幾秒之後他身上的溫暖氣息緩緩傳過來，她才動了動手指，擡手推開了陳聲。

這會她的臉色看起來已經恢複正常，仿佛剛剛的所有是一場錯覺。

她照常對陳聲彎了彎唇，目光移到他手裡的花上，聲音帶着啞意道:“什麼時候來的？”

手臂落空的時候好似心裡也落了空，聽到這句話時陳聲一時沒反應過來，愣了兩秒才回道:“也沒多早。”

就剛好是你到的時候。

昨晚他想了很久沒睡着，總覺得不能讓季蕪一個人來這兒。

但問她什麼她也不會說，陳聲隻好自己來了佳州，但并不熟悉，隻知道這裡的大概位置，所以便來了這裡。心想就算在這兒碰不上她，起碼也能見見從未見過的人。

季蕪沒有再問他為什麼非要來，隻是重新轉過身，平靜道:“你要去看看他嗎？”

“嗯。”

陳聲收回落在她身上的視線，走過去，在墓前蹲下身後看到了一張他曾在季蕪手機上看到過的臉。

其實細看起來，兩個人的眉眼間長得有些像，給人的感覺卻完全不一樣。

一個如夜晚燭燈般溫和，一個如山間明月般清冷。

他心中的話幾乎不能說出來。

“叔叔。”

“季蕪很好，您有個非常非常好的女兒。”

“但是她太難過了，好像總是沒有人善待她，總是有人想從她這兒得到些什麼……盡管她沒有告訴我，但是我猜到了……過去的日子裡，她開心的日子細數也沒多少天。”

“更多是平淡的，無所謂的。”

“我也想對她好。”

“有個秘密不敢宣之于口，連在此刻說出來的勇氣也沒有，卻想說給您聽。”

“我喜歡她，特别喜歡，無論是從哪個方面，也無論以後她會不會知道……我都會一直陪着她的。”

“您安心。”

……

順着階梯再次走下去，空出了一段靜默的路，這裡的樹枝張揚地伸展過來，綠色的樹葉飄蕩着，搖晃了一地樹影。

季蕪低頭看了眼手機，偏頭問:“餓了麼？”

陳聲愣了下，回:“不太餓。”

“中午吃了嗎？”

陳聲想起自己來這兒就開始找路，根本沒空停下來吃飯的事情，默了默，十分認真地回道:“……吃了。”

“說謊。”季蕪很輕地彎了下唇，走到路上時車流聲迎面而來，好像是扯着人重新踏入真實的世界。

陳聲:“……”

季蕪又問:“想吃什麼？”

“都行。”

“你怎麼一點不挑呢？”

“……你喜歡的我都喜歡。”陳聲真心實意地說。

季蕪像是笑了下，帶着他繞進一條小巷，行走間都透露出對這裡的熟悉。

陳聲稍稍落在她身後，盯着她的後腦勺，心裡不由得漫起一層一層的霧氣，重疊在一起，讓人有些喘不過氣。

人一旦明白了自己的情感，就會難以克制地去想要擁有一些大概率不太可能的……回應。

但一個情不自禁的擁抱隻會被推開。

突然出現的身影好像也并不能安慰對方半分。

……

季蕪感覺到陳聲越來越落後步伐，便停了下來，轉頭看去，正好撞上了他還沒來得及收回的眼神。

她不禁愣了下，很難描述這個眼神。

是深沉的，不應該出現在他身上的一個眼神，好像透過這雙眼在訴說什麼不能說出口卻又渴望能得到回應的心緒，堅定又掙紮。

不過隻消一秒，這個眼神就已經倏地消失了。

再一眨眼，季蕪眼前站着的仍舊是那個明亮而又專注地看着她的少年。她簡直要懷疑剛剛是自己今天情緒太過大開大合而導緻的錯覺。

陳聲很快就如常笑起來，問道:“你怎麼不走了？”

季蕪回過神:“前面就到了。”

她沒再想，而是轉過身繼續往前走了幾步，随即擡腳邁進了一家店裡。

這家店其實看起來很不起眼，單從外面走過，也不會産生想要踏進來的欲望。

不過之前季卿成經常帶她來這兒，當時季蕪還抱怨過怎麼非要從家裡繞半個城區來這個小店吃……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這家店竟然成為了，離此刻的季卿成最近的，有着溫暖親情回憶的地方。

也好在這家店的老闆一直開着。

之前的幾年，季蕪看望完季卿成之後都會來這裡坐一坐，老闆很快就認識了她，老闆給人的感覺很舒适，既不冷淡，也不過分熱情。

踏進這家店時，傍晚五六點的光景，除了老闆和員工，空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