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美瑤:“我們公司可是嚴格遵守勞動法的,到點必須走人,實習生的安全員職責也不是強制性的,她是擅自加班。再說了,人在公司,心可未必在,玩兒着手機耗時間,想表現給老闆看呢。口說無憑啊,她的電腦你們不是看過了嗎?開關機時間就是證明。”
林穗:“公司制度非常嚴格,說是靈活掌握,根本實現不了,别說實習生,正式員工也不行。上周Alice身體不适,想請假提前下班,組長卻認為她嬌氣,不給假,還說她要是走了,就通報人事部門,直接按照曠工處理。”
網警:“安怡然死前從事的工作任務是什麼?”
譚美瑤:“打打雜,跑跑腿兒,複印一下資料,就這些呗,一個實習生能做什麼?”
林穗:“她跟我說,她在跟一個項目,具體的我不清楚。但我平時加班的時候,Alice基本都在忙,有時候遇到解決不了的,她就找我幫忙,有關于遠程控制的,也有攻防相關的。”
網警:“安怡然是否出現過工作失誤?是如何處理的?”
譚美瑤:“她的失誤可太多了,就沒什麼事兒是她能做到的,寫個材料都有錯别字,根本不認真。處理嘛,我這個人呢,就這樣,心直口快,對下屬要求也比較嚴格。她犯錯誤我罵她……不是,我批評她,這是很正常的。她要是覺得被欺負,那就是她自己的原因,别人怎麼都沒問題?”
林穗:“雖然工作有失誤,但組長說話太難聽。學一下?學她說話嗎?嗯……就比如‘你這個工作能力,根本幹不了這份活兒’‘你是來上班兒的嗎?你是來指揮我的吧?’‘這都不會做?你趁早回家吧,你爸不是有病嗎?回家正好照顧’。這些,行嗎?”
網警:“還有什麼要補充的嗎?”
譚美瑤:“我要是早知道她這麼脆弱,我給她供起來好了!”
林穗:“Alice是個很堅強的人,她曾經說過一定不會被打倒,所以我才一直無法相信她是自殺。”
***
“你怎麼看?”
龍鼎SOHO,一層,咖啡廳。謝無終問溫柏舟。
“我聽你的。”溫柏舟下意識回答,旋即輕咳一聲,接道:“分析。聽你的分析。”
“好哇。那我先說。”謝無終點頭,非常乖巧。
樓文瑭緊抿嘴唇,努力壓抑上揚的嘴角。他哥就比較淡定,掏出“嗑糖記錄本”,在“今日正字”上又補了一筆。
謝無終道:“兩份筆錄對比,問題相同,答案卻指向兩個方向。先說結論,我相信林穗,從證據上講,她的說法與手賬相互印證。從邏輯上看,如果安怡然沒有工作能力,譚美瑤作為組長,也不會讓她參與正式的項目。畢竟,領導挂名領功,底下人死命幹活,是職場默認的通用法則。”
“我反對。”溫柏舟忽然道:“你就不會那樣。”
謝無終:“……你毒唯是吧?”
溫柏舟默默閉嘴,樓文珂又添一筆。
謝無終繼續道:“再說這個擅自加班,聽說過擅自挪用公款,頭回聽說擅自加班的。誰樂意加班?單位有東西勾着你,欲罷不能是吧?”
溫柏舟這次沒說話,默默點了下頭。樓文珂又一筆。
謝無終當溫柏舟贊同他,愈發起勁兒:“說不提倡加班,工作量擺在那兒。靈活掌握、随時休息,更是何不食肉糜?上司時刻在旁邊,還能放松心情嗎?”
溫柏舟又點了點頭。這次樓文珂沒給他畫“正”字,因為要彙報情況。
“謝隊,我按您說的,查看了華龍興泰的茶歇室和健身室。”樓文珂道:“很多設備都不通電,咖啡機倒是開着,收費比外頭的連鎖咖啡店還高。”
樓文瑭撇着小嘴兒,一頓“啧啧”:“這待遇太次了,還得是咱們隊!”然後抱着奶油頂的冰沙看着謝無終傻樂。
謝無終禮尚往來:“你們兄弟倆也非常優秀啊。”
雙生子乖巧坐好,仿佛兩棵茁壯成長的向日葵,而謝無終就是那個元氣滿滿的小太陽。
“你倆可真是幸運,有這麼好的師傅帶。”溫柏舟忽然涼涼道。
雙生子:“……”好好的咋還吃上醋了?乖巧也不行了啊?
“師傅和師傅父都超級好!”樓文瑭忙找補道。
話說出來好像溜須拍馬,卻是發自真心。
想到同樣初入社會,安怡然卻在領導的打擊和壓榨下輕生了,開朗如樓文瑭,也不免歎息:“幸好沒遇到譚美瑤那樣的,不然我恐怕也得抑郁……”
“是的。”樓文珂贊同道:“Alice生前接收到的都是負面評價,持續遭受打擊,連人格都被否定,長久下來真的要生病。”
“唉……”又是一聲歎息,樓文瑭道:“可惜證據還不充分,不能幫她認定過勞……”
“充足啊。”謝無終道:“你不是剛剛帶回來了。”
樓文瑭:“???考勤記錄?”
“是的,有你收集的考勤記錄,還有文珂做的筆錄。”謝無終道:“華龍興泰提供的電腦不是安怡然的,我們已經聯系了真正的使用人,她本人很反感譚美瑤唯上不唯下、欺軟怕硬的做法,願意出面作證。”
樓文瑭倏地睜大眼睛,原來不知不覺間,他已經在幫助安怡然了嗎?
從前樓文瑭覺得,網警的工作就該是在電腦前敲敲打打,出外勤也不積極,現在,他好像忽然從這份工作裡找到了更多價值。
“文珂。”謝無終道:“通知安怡然的父母,安怡然生前過勞工作,且遭到職場霸淩,讓他們準備起訴吧。”
“是!”樓文珂道。
***
同一時刻,南城區,青菜園東街。
大馬路上正在上演“追逐戰”。
白色轎車飛馳在路上,背後,四輛警車嘶鳴,一路狂追。
“讓開讓開!前方車輛立即讓開!快讓開配合工作,讓開讓開!!”
白車前方兩百米處,警用摩托車一路喊着,指揮沿途車輛避讓。
摩托一過去,男人從黑色轎車探出頭來:“老子就不讓!哪個王八蛋出門,這麼大陣仗?”
旁邊的司機招呼他:“可能是出事了,咱們讓一讓吧。”
黑車男一看,是個女司機,車比他的貴幾十萬——
“憑什麼?”黑車男脫口而出,也不知道是說讓路,還是在嫉妒人家的車。
“我就走這兒管的着嗎?!修路不是我納稅的錢?”接着是一連串罵罵咧咧。
黑車男從沒想過,他的收入根本不夠起征點,稅收貢獻基本都在煙酒上了。
又一輛摩托車飛馳而過,交警指着他大喊了一句什麼,飛速向前,黑車男啐了一口:“媽的還敢罵老子,老子偏要在路上!”
越野車已避開,靠邊停下,警用摩托已去前方通知,唯獨黑車男占着路,依舊開得不緊不慢。
“老子就走這兒,愛他媽誰誰!”黑車男說着,随手一撥,音樂聲“咚咚”響起。
“狗東西,喊吧,老子聽不——”
聲音戛然而止,劇烈的撞擊從後方襲來,黑車男被猛地推向前,接着車子不受控制,沖着路基沖了過去。
就像兩顆台球,白球撞在黑球上,黑球沖進了球袋裡。
黑車沖下路基,沖入菜園,撞上農家肥堆,翻了兩個滾兒,終于停了下來。
别忘記,車窗還開着,警察趕到救援的時候,車内外以及黑車男本人,全部均勻地覆蓋着農家肥。
臭氣熏天,黑車男兩眼一翻,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