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姜初,我從小就沒有爸爸,是媽媽一個人帶大的,我問過媽媽,他去哪裡了,但她總是笑着和我說,他在很遠的地方工作,我知道,這不是實話。
幼兒園的小朋友總是欺負我,搶我的玩具,還罵我是沒有爸爸的野孩子,我很生氣,就和他們打了起來,最後還是老師來了才把我們拉開。
我靜靜站在外面,裡面是我的媽媽、老師和他們的爸爸媽媽,我不太懂她們具體說了什麼,隻知道媽媽出來時似乎很難過。
我原本以為這隻是件小事,可是在這天以後,我總是能夠看到鄰居們背着我媽媽說悄悄話,她一來,他們就不說了,媽媽的精神也越來越不好。
一直到我幼兒園畢業,我們才搬家,去了另一個地方,那裡環境不太好,房子又老又舊。
媽媽她抱着我,笑容有點難看,她隻是說着,這裡以後就是他們的家了。
這裡雖然環境不好,但是那些人也不會背着媽媽說悄悄話了,他們對我和媽媽都很友善,除了……我們的鄰居。
那是一個很奇怪的大叔,整天醉醺醺地回來,他是易寒同學的爸爸,但是他從來沒接過易寒同學,有時候,我還能看到他打易寒同學,好恐怖。
至于易寒同學,他們的交流很少,雖然是鄰居,他在班級裡也永遠是在角落裡那個,從來不說話,也不和人交流,一直穿着長衣長褲,可現在是夏天诶。
我和易寒同學做了好幾年的鄰居,我們倆都沒有說上什麼話。
一直到那一天,我放學回家,看到有幾個人堵住了他,我鼓起勇氣,拿着磚頭上前,将那些人吓跑了。
我看到他縮在角落裡,身上的衣服都髒了,我把他拉起來,他的眼角有點紅,眼淚要掉不掉的,好可憐。
拉着他,我回家找了媽媽,媽媽看到他也很難過,怎麼會有人欺負這麼可愛的小朋友呢。
我們留了他吃飯,媽媽還幫他把衣服簡單清理了一下,以前沒注意,易寒同學這麼可愛,眼睛和葡萄一樣圓圓的,黑黑的,比……嗯,商場裡那些娃娃還可愛。
吃完飯,易寒同學好像有些着急地跑回了對面,我和媽媽出去看了看,這次那邊門沒關好,我們聽到了對門的罵聲和哭聲。
我有點着急,那個怪叔叔肯定打他了,媽媽也有些猶豫,不過還是上前敲門,想要勸一勸。
那個怪叔叔好可怕!
媽媽才上前沒說什麼,他就說了一堆話,語氣特别兇,裡面的一些詞我不太懂,不過媽媽的表情不太好看,肯定不是好話。
我不知道媽媽說了什麼,不過最後,那個怪叔叔沒有再繼續打易寒同學,但他臉色很難看,我松了口氣,偷偷瞥了眼裡面,面前的門卻砰的一聲關上,吓死我了。
第二天上學的時候,我和媽媽在樓下等了會兒,果然看到了易寒同學,他也沒有像以前那樣跟沒有看見我們一樣,而是沖着我們笑了笑,和我們一起走,他笑起來可真可愛。
之後,我們就成了好朋友,一直一起上下學,他的學習很好,也很努力,總是埋頭做題,我一直想不明白他哪來的動力,直到那一天的到來。
我五年級的時候,我的媽媽她病了,病的很突然,我完全反應不過來,就算家裡的錢都給媽媽看病,但她還是沒有好,她一直咳嗽,但她跟我說這隻是小病,然後回來繼續工作。
她好像比以前更加忙了,我已經大了,不能給她添亂了,于是我和易寒同學一起上下學,也沒再讓她送,我還學會了做飯,做家務,幫媽媽分擔。
可是她的身體情況一直不好,我可以察覺到的,她有時候甚至整夜整夜地咳嗽,睡不着,那個時候,我也睡不着了。
在媽媽病的這段時間裡,我們家的情況一直不太好,早餐是一碗稀稀的粥,晚飯則是一碟榨菜配飯,我有時候會吃不飽。
易寒他好像也發現了這一點,他有時候會給我們帶一點吃的,他好善良,我們是最好的朋友。
這一直到我發現,他給了我們東西之後,被他的爸爸拿皮帶打了好久,我透過那點門縫看着裡面,聽着刺耳的罵聲,我捂着嘴不讓自己發出聲音,他從來沒有說過這些。
後來我們也沒再接受他的東西,怕他再挨打。不過媽媽依舊會摸着他的腦袋,給他清理身上的傷口,安慰着他,而我則在一邊幫忙。
小學畢業的那個暑假,媽媽帶着我和易寒去了樓下的那家面館吃面,我已經好久沒有吃那麼好吃的東西了,易寒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接受了我們的好意。
媽媽在回家的時候,将一個本子給我,讓我放好,她說以後這個房子就是他們真正的家了,我不太懂,但還是點了點頭,将東西放好。
暑假的時候,媽媽的病徹底将她打垮了,她隻能躺在床上了,我想要給她叫醫生,帶她去看病,但她沖着我搖頭,她說,我們已經沒錢去醫院了。
可是生病如果不看的話隻會更嚴重,于是我在暑假的這段時間裡找了兼職,想要賺點錢,出去幫小區裡的飯館端菜洗碗,中午晚上回來做飯,這樣也賺了不少錢,至少可以給媽媽看病了。
可是媽媽知道後好像不是很開心,她第一次對我說了重話,她希望我能好好學習,不希望她成為我的拖累,我想說不是這樣的,可是她重重的咳嗽聲沒讓我把話說出來,不能再讓她生氣難過了。
我沒再去兼職,一直到初中開學,媽媽她忍着病痛送我去上學,她看着學校的時候,眼睛裡含着光,媽媽很喜歡學校,我也一定要好好學習。
真好,我和易寒又分到了一個班,我們還是同桌,他好像也很高興,話說,我們似乎一個暑假沒有見過了,我是因為兼職,他呢?
我和他都沒有選擇住校,因為我們都沒有錢,他家的情況我不清楚,但我家沒錢,還要省錢給媽媽買藥呢,不能浪費。
我們一起步行上下學,坐公交車對我們來說太奢侈了,雖然這樣可能要很早起來,回家也會晚一點。
初中的第一次考試,我考了全校第二,易寒是第三,我覺得還不錯,那個考第一的女生真的很厲害,是我們的班長,好像叫洛安。
我拿着成績單很開心地回家,想要告訴媽媽這個好消息,可是我打開卧室的門,裡面沒有任何聲音,安靜的可怕,我走到床邊,推了推媽媽,她沒有反應。
我有些害怕,握住了床上媽媽的手,好冷啊,怎麼在被子裡也這麼冷呢,眼睛裡一瞬間蓄滿了淚水,我忍不住哭了出來,可是媽媽沒來安慰他,沒像以前一樣摸着他的頭哄他,媽媽……回不來了。
在鄰居朋友的幫助下,我看着媽媽被送走,看着她被火化,又看着她的骨灰下葬,我沒有媽媽了,這一刻我深深地意識到了這一點,我沒有家人了。
我一個人在房間裡待了很久,很餓,但我沒錢,所有的錢都用來辦葬禮了,我隻能喝水充饑。
房門被敲響,我站起身,還有點暈,頭重腳輕的,開了門,是易寒,他手裡拿着好多東西。
他把東西塞給我,說是偷偷給我的,他還說他會陪着我,他是我的家人。
這麼多天來的難過和壓抑一瞬間爆發,我抱着他哭了起來,好難看,眼淚鼻涕糊了一臉,一定也弄髒了他的衣服。
他笑着給我擦臉,就像媽媽以前給他擦臉的那樣,這一刻,我覺得很安心,我現在不孤單,我還有一個家人呢。
他陪我調整了幾天心情,然後我們一起去上學。
午讀的時候,我去了洗手間,我聽到旁邊的男生在議論着什麼,仔細聽了一會兒,然後憤怒湧上心頭,我想起來幼兒園時那些大人說的話。
現在的我已經明白了那些話的含義,他們憑什麼這麼說我的媽媽,那麼好的媽媽。
我好像也體會到了媽媽那時的心情和悲傷,我氣不過直接揍了對方一拳。
真可惜,那一拳打太輕了,我一個人打不過他們那麼多人,被按在冰冷的地闆上,拳頭落在他的身上,好疼啊,但我沒後悔打那一拳。
易寒好像也發現我不見了,他來了洗手間,看到了我被人打,他很快叫來了老師,我得救了,可是之後,那些人似乎盯上了我們。
我們的初中過得很艱難,那些小混混散播我媽媽的謠言,我學會了隐忍,因為告訴老師他們隻會變本加厲,我唯一後悔的就是把易寒扯了進來,讓他也受到了霸淩。
在初三那年,我們學校有三個可以參加明華高中提前招生的名額,我、易寒還有洛安同學一直都保持着全校前三的成績,我們有機會可以改變自己的命運。
明華高中給的福利太好,學費全免,考的好還有獎學金,我還有房子的錢沒還完,這個正好。
招生考試最終的結果出來,幸好,我們都上了,唯一遺憾的是我和易寒沒有分到一個班,也沒分到一個宿舍。
我原先以為明華高中會是我的救贖,可是……最終我才發現,這裡是地獄,是拉我入深淵的起點。
我不明白為什麼班上的人會對我有那麼大的惡意,在初中經曆的那些校園霸淩,我又一次遇上了,這次,甚至更過分。
把我的書和作業撕掉,在我的課桌上寫那些不堪入目的話,把我關進廁所毆打,将我關在宿舍外面……
在初中的一切早已讓我學會隐忍,老師對此的态度也模棱兩可,我知道,她不會管的。
再一次見到易寒,是在一個雨天,他縮在牆角,渾身都被淋濕了,那個時候,我也被那群人給拉到了雨裡,他們不讓我進去。
他的臉上多了很多的傷,比以前他爸打他的嚴重多了,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他顫了顫身子,又縮了縮,似乎很害怕。
我喊了他的名字,然後輕輕抱住了他,他似乎也知道是我,靜靜抱住了我,開始哽咽,些許溫熱滴在我的頸間,比冰涼的雨水不同。
我能夠感受到,我們的心靈是同樣的破碎悲傷,我們像是抱團取暖的瀕死之人,我們深陷在這片泥淖中,無法掙紮。至少現在,我們的心靈彼此靠近,互相溫暖。
這天之後,我們很少見到。那些人的霸淩不會讓我屈服,我會像母親希望的那樣,好好讀書,拿到獎學金,還有學科競賽,我也不會放棄。
我拼命在那些人遺忘我的時間裡學習,汲取知識,我保住了自己在前十的一席之地,拿了獎學金,事情都會變好的。
而且我還找到了我喜歡的東西,物理,我真的很喜歡這門課程,我還參加了競賽,拿了很好的名次,老師也說我很有天賦。
我以為一切都在變好,實際上,這隻是我一個人而已,我從來不知道,易寒他,一直身處比我更深更見不到光的淵底。
教學樓前圍滿了人,我隐約還能聽到一些“他就是那個私生子”“怎麼還不跳”之類的冷漠惡毒的話語。
我擡頭,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不知道是因為角度高度問題,還是其他的,我覺得他瘦了好多,天台上的風将他的衣服吹得鼓起,我心中一緊,趕緊穿過人群,向着天台方向跑。
我氣喘籲籲地跑上天台,他似乎是特意在等我一樣,他靜靜地看了我一眼,他的神情平靜甚至帶了幾分釋然,他沖着我笑了一下,然後一躍而下。
底下響起一片驚呼聲,我看着他,他就像是一片千瘡百孔的枯葉,乘着清風而下的那一刻,他仿佛得到了自由,枯葉歸根,我想,他離開這個殘酷的世界或許是正确的。
他悄然無聲的離去沒有引起什麼波瀾,或許有,帶給學生的幾天假期讓他們開心了幾天,沒有人為這條生命的離去而感到悲哀和難過。
我冷眼看着這一切,内心最後的光亮似乎也熄滅了,這一切是如此的荒唐,那個我一直抱團取暖的家人也離開了,這個世界上,我終于隻剩下了孤身一人。
還有意義嗎?我總是這樣問着我自己,還有吧,讓那些罪魁禍首罪有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