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第三天，北京飄落一場初雪。

路燈明亮，照着街道上來去匆匆的路人，這座城市像是一台不會輕易停下來的機器。

街邊停着一輛黑色雷克薩斯，車外冷風寒雪，車内溫暖安逸，司機劉浩從倒車鏡裡瞄了一眼後座的男人，欲言又止。

謝柏甯沒察覺劉浩的小動作，此刻他正看着窗外發呆。今年雪落的晚，謝柏甯想。

看了一會，他起身對着車窗哈了一口氣，金碧輝煌的燈光變得朦胧，他擡起手指，面無表情的畫了個笑臉後又躺了回去。

這真是個無聊的舉動，謝柏甯指尖随着音樂節奏敲在窗沿，透過那個将要融化的笑臉，看向窗外。

黑色羽絨服，白色羽絨服，黑色，黑色，白色……

突然，一對穿着冰藍色沖鋒衣的少年闖入畫面，謝柏甯打節拍的手一頓。

北方人在下雪天好像都沒有打傘的習慣，兩人牽着手走的很慢，似乎是在欣賞雪景。走到一半，一個人的帽子被風吹下來了，另一個立馬停下腳步，溫柔的将帽子重新戴好。

越來越近，他們隔着口罩偷了一個吻。

沒人注意到，行色匆忙的路人也隻是風景的一部分。

謝柏甯撇開視線，車裡沒開燈，明亮驟然轉向昏暗，眼睛被刺激的有點酸，他閉了閉眼。

叮鈴鈴——

他拿起手機，來電顯示王姐。

謝柏甯：“喂？”

醫院樓梯間，王靖茹壓低聲音：“謝哥你到了沒，快七點了。”

“到了，車裡呢。”謝柏甯懶懶回應。

“那為啥不上去？”

王靖茹靠在樓梯扶手上撩起耳邊的頭發，這幾天她家裡出了事，其他人也都正好不在北京，所以今天就謝柏甯一個人去參加晚宴，她有點擔心：“是不是被堵了？”

“沒有。”謝柏甯拉長嗓音，慢吞吞的說：“因為太冷了。”說完他迅速把手機遠離耳邊，果不其然，下一秒氣急敗壞的聲音就從聽筒傳了出來。

等那邊漸漸停了，謝柏甯笑着說道：“好了好了，我現在上去。”

挂斷電話，謝柏甯開車門的手一頓，他抹掉已經快要不存在的笑臉，利落打開車門。

宴會七點半開始，聽不懂的古典音樂在流淌。

端着酒的來客們成了一個個精美的商品，走動間便是一場資源的交換。

謝柏甯準備在裹上包裝前先消化一個小蛋糕。

他酷愛甜食，但最近接了部古裝劇，為了保持身材，上鏡更好看，這幾天不僅要健身還要嚴格控制飲食，他隻能在餓了的時候刷刷圖片解解饞。

但是今天，小蛋糕就在眼前，那甜膩的香味已經勾的謝柏甯咽了好幾次口水，再能忍得住他就不是男人！

當然，作為一個有藝德的男人，他準備在藍莓味和芒果味中隻選一塊。

哦，他不吃芒果。

謝柏甯夾了一塊藍莓蛋糕，奶油的顔色被調成星空色，上面一個藍莓，又大又圓，像是銀河裡一顆孤獨的藍色星球。

不錯，是可以發朋友圈的配色，謝柏甯随意一掃，準備先找個角落拍一張再享受。

“哥？”

擡腳的一瞬間，意料之外的聲音從耳後傳來，清晰又帶着點顫抖，哪怕是過了三年，謝柏甯皺了皺眉，他還是一瞬間反應過來，這是江決的聲音。

江決，他竟然也在。

也是，他轉念一想，今天這種交換資源的大好機會，他都來了，江決怎麼可能不來，總沒必要為了一個讨厭的人搭上自己的好機遇吧。

不過，謝柏甯才沒心思和某位甩了自己的前男友裝同事打招呼。他心裡冷哼一聲，假裝沒聽見，從容的夾起蛋糕，腳底一轉準備離開。

可惜來人卻不如他心願，江決上前一步，一手緊緊抓住謝柏甯胳膊，站到謝柏甯面前：

“哥...你先别走......”

看來是找事的，謝柏甯無視自己被抓的胳膊，擡眼打量眼前的人，一身剪裁得體的西裝襯得江決身形修長，頭發應該抹了發膠，側分顯得人成熟穩重，再看臉，面容清冷，棱角分明，眼尾下垂，看起來有點楚楚可憐的模樣。

但是，謝柏甯心裡冷笑，江決這人，乍一看确實人模狗樣的，但細看就發現，其實人瘦的就剩下個骨架子，勉強撐住衣服，這個發型也做的不好，像是急匆匆下随意抹的，有幾縷頭發垂在眼前半遮眼睛，再搭上這張瘦的過分的臉反倒顯得人有點陰鹜。

真是醜死了。

“哥......”江決抓着胳膊的手滑下握住手腕。

謝柏甯挑眉道：“江老師有事？”他掙了一下，沒掙開。

“哥，我，我想…我想和你說會話行嗎？”

吞吞吐吐的，看起來是在商量，好像抓着手腕的人不是他一樣，謝柏甯翻了個白眼，心想他們之間還有什麼好說的。

謝柏甯露出标準的職業微笑，一臉真誠的說：“好啊，恭喜江老師今年摘得影帝桂冠，還真是年輕有為，是我們學習的榜樣——”

“哥！”

江決眼眶一紅，明明是一句正常的客套，他就是覺得一瞬間喘不過氣。

謝柏甯冷眼看着，心裡有點遺憾，他的長篇大論沒展示的機會了。

江決調整了一下呼吸，出口卻又哽咽：“不要這樣和我說話，不要這樣，我，我真的很想你，我是來，我是想說——”

謝柏甯不耐煩的打斷對方的語無倫次，嘲諷一笑：“哥？江老師真不愧是影帝，對一個角色都這麼長情，不過現在距離那劇播出應該已經快三年了吧，江老師還沒出戲啊？”

江決呼吸一滞，愣在原地，眼淚漸漸蓄滿眼眶，嘴唇顫抖着解釋：“不是這樣的哥，我出戲了，我叫的是你，是謝柏甯，我…”

真會裝。

謝柏甯輕笑一聲，用力掙開腕上的手，一手輕輕拍了拍江決的肩，壓低聲音，語氣溫柔：“江老師，我們隻是普通同事，我也沒有随意收弟弟的愛好，麻煩大庭廣衆之下不要叫的那麼親密。”說完頓了一下，笑着補充道，“聽起來讓人怪惡心的。”

江決臉色一白，眼淚大顆大顆滾了下來。

好沒意思，謝柏甯掃了一眼收回手，頭也不回的大步離開，這一次沒被阻攔。

身後，江決站在原地，看着謝柏甯背影緩慢的眨了一下眼睛。

哥哥，我的眼淚在你這，失靈了。

幾分鐘後，他抹掉眼淚，用那隻剛抓過謝柏甯的手輕輕捂住嘴。

晚宴自然不想參加了，謝柏甯心裡煩躁，将蛋糕随意給了一個路過的服務生，出了宴會廳腦海裡還是不可控制的回想起剛才江決紅紅的眼睛和大滴的眼淚。

更愛哭了。

他拍拍腦袋，心裡感歎不愧是科班出身，三年過去，演技真是越發精湛了，但是自己總不能在一個溝裡栽兩次吧。

謝柏甯順着樓梯下去。這三年，江決早被完整踢出他的生活，身邊朋友也都默契的不提，時間久了，他都快忘了自己還喜歡過這麼一個人，直到半年前，一條“最年輕的影帝”熱搜霸占榜一，他當時困得要死，好奇心使然也沒細看，剛點進去，江決捧着鮮花拿着獎杯的圖片就這樣直接沖進他眼裡，他急忙退出，卻還是不可避免的被影響了心情。

他記得那晚，他睡意全無，翻來覆去，直到淩晨才昏昏睡去。

謝柏甯歎了一口氣收回思緒，燈光下，大雪濃密如千軍萬馬，似乎要吞噬一切，他伸手接了幾片雪花，今天又忘了戴眼鏡，謝柏甯低頭将雪花拿到眼前細看。

身上突然一暖，夾雜着清冽的香水味，謝柏甯微微一愣，反應過來一把拉下身上的衣服扔在來人身上。

“江決，你跟着我幹什麼！”

“哥。”

江決抱住衣服，笑得乖巧，語氣甚至帶着點讨好，“我喜歡你。”

“？”

謝柏甯被氣笑了，手裡的雪花已經化了，雪水順着手心流出，有點癢，他不自覺蜷了蜷手指。

他盯着眼前的人，不由自主的感歎，剛才還是深情破碎人設，這麼快就換了，切換這麼自然，真是稀世好演員。

江決抱着衣服坦然迎着他的視線。半響，謝柏甯先受不了這種怪異的氛圍，他偏過頭，冷聲道：“我不是你哥，我也不喜歡男人，江老師難不成要潛規則我嗎？”

“哥......”江決表情僵硬了一下，又迅速整理好,“哥，我不是，我想重新追你，我想——”

“想包養我？”

“不是，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