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換一段,演個别的。”範泓仕從桌上的紙堆裡翻找到自己要的,遞過去給方沅。
方沅心頭一緊。
臨時換戲對演員的考驗極大,零幀起手,沒有任何時間揣摩情緒,非常考驗臨場反應。
有經驗的演員或許信手拈來,但對剛出道不到一年的方沅來說,無疑壓力巨大。
他接過劇本,一目十行迅速看完。
這是段單人戲,層次更多,情緒更複雜,也更考驗演技功底。
範泓仕問:“沒問題吧?”
“沒問題。”方沅下意識答。
有問題也要硬着頭皮上了。
搭戲演員失去用武之地,回到一邊旁觀。
男二何初自小和外婆相依為命,在和外婆飯後散步時遭遇車禍,親眼目睹至親當場死亡,心理遭受巨大打擊,患上重度抑郁,影響到工作以後被老闆辭退,一度喪失求生欲企圖輕生,後來機緣巧合之下遇見了男女主,經曆一連串故事後,治愈了自己。
而讓何初完成求死到求生這個轉變的,是一場夢。
在夢裡,他回到小時生活的農村,作為旁觀者,見到了已故的外婆,和年幼的自己。
方沅要試的就是這場戲。
這場戲,外婆和童年何初全程不會和夢裡的何初互動,方沅需要獨立表現出一開始的迷茫,到中間的思念,然後絕望痛苦,和結尾的無力。
不長,卻是方沅出道以來接觸過最考驗演技的一段。
可他絲毫不覺得是範泓仕在刻意針對他,相反,重壓之下,方沅反倒産生隐秘的興奮感。
範泓仕已經忘了自己剛才說的十分鐘,“要不要再給你十分鐘準備一下?”
“不用,直接……”
方沅話沒說完,排練廳的門再次被打開。
先走進來的是張謙明,在他身後是一個高大且氣質不凡的年輕男人,大衣搭在臂彎,寬而平直的肩将黑色襯衫撐得挺闊。
方沅看清男人臉的那刻,腦子嗡的一聲,蒙圈了。
澳市和淮城距離1600公裡,他從未想過再次見面會來得這麼快。
無端的,腰間那個沒有消退的掌印開始發燙。
鄭修聞看清屋子中央的方沅,平淡的目光多了一抹幽深的情緒。
原本坐姿随便的範泓仕見是鄭修聞來了,起身詢問:“鄭總怎麼來了?”
張謙明對範泓仕解釋:“鄭總路過,聽說組裡在選角,順便過來看看。”
其實是他知道鄭修聞在附近談生意,上門死皮賴臉把人帶過來的。
《日複一日》的聯合出品合同一直都是張謙明和恒合的投資部門在談,更何況是不到一個億的小制作,按理到不了鄭修聞面前,不過鄭修聞考慮片刻,居然答應來一趟,屬實是意外之喜。
鄭修聞說:“隻是旁觀,範導不用管我。”
張謙明給他安排了個視野最好的位置,自己麻溜坐到範泓仕身邊。
重新坐下的範泓仕低聲責怪,“怎麼不早點來?這都最後一個了,有什麼看頭?”
張謙明:“我能有那麼大面子?想讓他什麼時候來就什麼時候來?能來就不錯了,少發點牢騷。”
而後又對發呆的方沅道:“我記得我讓選角導演通知你的不是最後一批吧,怎麼這個時候才開始?”
方沅讷讷,“我有點事耽擱了。”
張謙明心想耽擱得好,幸好沒讓鄭修聞白跑一趟,面上還是做嚴肅狀,“遲到可不是什麼好習慣。”
方沅假裝愧疚地低頭,實則在衆人看不見的地方做了一套扭曲的小表情發洩内心的不平靜。
範泓仕咳嗽兩聲,“不用醞釀是吧?那就直接來吧。”
方沅弱弱舉手,“我決定還是醞釀一下。”
範泓仕、張謙明:“……”
坐在後一排旁觀的鄭修聞叩了叩椅子扶手,笑意稍縱即逝。
十分鐘後,方沅正式開始試鏡表演。
一旦入戲,外界的一切在方沅眼裡都變得不複存在。
最後一幕,外婆和童年何初坐在房檐下吃西瓜,外婆看到何初吃得滿臉汁液,哈哈大笑之後,伸手邊幫他抹幹淨,喊他邋遢鬼。
這裡方沅拿到的劇本隻讓他坐在童年何初的另一邊做出憧憬和向往的神色,他額外加了一點點小設計,歪了歪頭,隔着虛幻的夢境,去蹭外婆沒有落在他頭上的掌心。
表演結束,本應該直接點評的範泓仕一時說不出話。
太有美感了。
不是容貌上的美感,而是在演戲這個藝術上的美感。
現在的年輕演員,會演戲都已經難得,更别提美感。
不是像茹毛飲血的野人,五官亂飛,情緒直起直落;就是像沒有感情的機器,空洞洞地流着名為眼淚的液體,其實自己心底都不知道角色因何而哭。
範泓仕起先看見這個年輕人隻覺得樣貌好,想不到演起戲來,眼睛像會說話一樣,能瞬間把人拉進劇情中。
一個剛出道沒多久的新人,還不是科班出身,雖說有一些細節處理略顯青澀,可這樣的表現,已經算得上天賦異禀。
範泓仕心中可惜。
可惜這個角色已經内定周默言,不可能是這個叫方沅的年輕人了。
方沅眼睑通紅地站回原位,心中快速複盤了一遍,覺得剛才的哭戲情緒調動得有點生硬,不免緊張。
不知怎麼開口的範泓仕轉頭将皮球踢給旁觀者,“鄭總,你覺得怎麼樣?”
方沅看向被稱為鄭總的男人,抿了抿唇。
剛才因為要演戲,來不及多想,如今紛亂的念頭開始擠占方沅的腦子。
與他對視的男人沒有什麼特别的表情,也不知道對當晚的事記得多少,還是說徹底忘了。
這麼年輕,可張謙明和範泓仕都畢恭畢敬地喊鄭總,到底是什麼來頭。
不會給自己使絆子吧?
不過怎麼說自己那天晚上也算幫了他吧……而且兩個人都爽到了。
就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男人已經悠悠開口,“還不錯。”